十一、心事
自那日游湖回來之后,武靖便時不時來小院小坐一番,或是說要姊妹倆量量身上衣服尺寸,或是說京城有了新的樣子看看姊妹倆可做的出來。滴蕊也有些異樣,先前武靖派人送東西來時,滴蕊雖含羞,卻也是高興的樣子,而今武靖親自過來,滴蕊反托不適總不露面了,武靖不來的辰光,做著繡活便會出神,有時還無端端滴下幾滴淚來,滴珠瞧見幾次,私下里也問過滴蕊,滴蕊只是不言。
其實那武靖也有苦難言,他剛剛得了滴蕊,正是情熱的時候,滴蕊貌美性善,又極溫順,他如何不喜,巴不得夜夜?jié)L做一堆才好。但滴蕊雖父母雙亡,卻也是清白好女兒家,雖一時不慎失身于他,過后卻深恨自己無媒茍合,行止上更加注意,再也不肯與那武靖有愈軌之舉。武靖因家中自有妻子,父親來此上任尚不滿一年,為避人口舌,本欲收滴蕊在此做個外室,但看滴蕊模樣必不會答應。若將她娶進家里做妾,一則家中妻子并無過錯,剛剛分開兩地便娶妾明面上未免不太好看,二則父親帶他來此赴任也有提攜之意,讓他熟悉下官場人情,將來也好謀個出身。此時納妾只怕父親責怪,故此頗有些躊躇。
滴蕊也知自己一介孤女,雖不知武靖可曾婚配,也恥于詢問,但記得李大娘曾說過這官人家里是有女眷的,且大戶人家公子也少有這個年紀未曾娶親的,況已失節(jié)在前,她也不奢望三書六禮做那正妻,但就算做個側室,至少也要遣媒人說和,訂立婚書。只是那日過后,武靖雖時常過來,卻沒有提那上門說媒的話,滴蕊不好開口問他,只胡猜亂想,郁結于心,漸漸的把人病倒了。
滴珠自小與姐姐相依為命,感情自是深厚。之前見滴蕊有些不對,問她也不說,也只道是她素來傷春悲秋的,現(xiàn)下見滴蕊病倒,人還悲悲切切的,便知有些緣故。因滴蕊不愿說,便每日精心照料之下,又多了一層心思細細查看。
這一番留心下來,發(fā)現(xiàn)滴蕊平日里還好,只那武靖聽說滴蕊病了,來瞧了幾回。但凡他來過一回,走后滴蕊定要傷心一回。再看下那武靖對滴蕊舉止神態(tài),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怨姐姐糊涂,這等人家豈是自己這蓬門小戶招惹得的。且不說人家家里必有門當戶對的正頭娘子,就算是不曾婚配,也必不會娶一孤女為妻。好不容易逃出王五娘之手,不必與那周員外做妾,難道就是為得與這武靖做小老婆?雖說這武靖家世相貌跟周員外比自是天上地下了,但是為人妾室,與奴婢何異?要與那正妻跪拜奉茶,伺候周全。若是為正妻所不容,那打死或發(fā)賣都有可能。滴蕊如此容貌品性,尋個平頭正臉,家境殷實的人家做個正妻也不是難事。若是個讀書人家,以后科舉入仕,豈不是強過做妾百倍。這樣自己也能安心了。
原來滴珠自有一番心思,她自幼時以來飽受欺辱,便不愿做那閨閣女子。習了彈弓之后,更是愿以此為生,望跟她幼時愛看的志怪小說里的俠士一樣,終日在山間打鳥射狐,或得什么機緣,拜個什么師傅,從此游歷四方踏遍山河。但牽掛者唯姐姐一人。若滴蕊終身有靠,她便可以放下心思,如男子一般游歷這世間了。
自窺破了滴蕊心事,滴珠也不多言。只每日里陪著滴蕊,或講些兒時趣事,或說些市井笑談,總不讓滴蕊有獨處分心之時,武靖來時,不是說姐姐剛吃了藥睡了,就是說姐姐病痛不欲見人,總擋著不讓武靖相見。滴蕊這病乃是思慮過重,滴珠這般不讓她過于憂思,加上年輕,過得幾日便也漸漸好了。
滴珠眼見滴蕊大好了,便放下心來。這武靖這幾日探病每每遭拒,心中頗為擔憂,這日又派了旺兒來探問病情。滴蕊吃了藥剛歇下,滴珠回了旺兒一通問話后,叫香巧擺了小桌子出來,說連日煩悶,難得見人來,說說閑話再走。旺兒只得坐下了。滴珠便問旺兒哪里人,什么時候到武府的。一遞一話下來,原來這旺兒是自己打小見過的,還挨過自己的彈子兒。滴珠給旺兒斟了一杯茶,道是賠罪。旺兒也受了。滴珠便叫香巧去拿了些吃食,兩人邊吃邊聊。旺兒第一次得滴珠這般對待,自是高興,不知不覺話便多了。滴珠問了旺兒工錢幾何,武公子對下人如何等等,旺兒俱一一答了。滴珠又貌似不經(jīng)意問到:“你家公子夫人對你如何?”那旺兒道:“夫人一直在京城小的并沒見過,聽說也極和善的?!钡沃樾牡溃骸斑@便是了,家中現(xiàn)有妻子,還跟我姐姐這般拉拉扯扯?!北阌职言掝}轉開去,聊到兒時趣事。
滴珠便問旺兒可記得柱兒,旺兒點頭,說道:“那柱兒可不是幼時常與你一起射彈弓的?!钡沃榇鸬溃骸罢撬?,說起來,我以后說不得還要喊他一聲姐夫呢。他一直便對我姐姐有意,我姐姐也常說他相貌堂堂,有過人之處。兩人倒是相配哩。那柱兒大哥也曾向我姐姐提親來著,可恨那王五娘收了周員外的錢,想把我姐姐與他做妾,回絕了柱兒大哥。豈不知我姊妹倆都發(fā)過愿,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F(xiàn)今我姊妹倆離了王五娘,自己做主,若是那柱兒大哥再尋了來,我姐姐必定肯的,你看我是不是以后多了個姐夫?”
旺兒聽了,坐立難安,他是知道武靖心思的。如今滴蕊就是他家武公子心尖上的人,他也只道滴蕊心中也有武公子。如今這突然殺出來一個柱兒,還跟滴蕊青梅竹馬,還曾談婚論嫁,滴珠還喊他姐夫,武公子知道了,還不得把屋頂都掀翻了。這可怎么了得!再也坐不住,托府里還有事,急急忙忙回去跟武靖匯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