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的倒影獨剩一人，景瑟兩指捏住杯子，修長的食指繞著杯子邊緣徘徊，微不可聞的清雅音色，“你總太過情深，而你偏愛的都不夠值得?！?p> 平安夜里落的雪化得無影無蹤，仿佛不曾有雪的蹤跡，客廳空蕩蕩的回響著被無盡放大的嘆息聲，如立于山谷口的回音，遠遠碰壁，響響回來。
柯晨和慕白收拾完餐桌和廚房，慕白有些怵景瑟，面無表情的不好讓人判斷，“景少。”
景瑟一揮手，將玻璃杯置于桌角，像極了古代一襲白袍書生拂袖的模樣，“她干凈嗎？”
柯晨沉默，似乎在找恰當(dāng)?shù)拇朕o。
景瑟回頭，攜著一絲淡漠，“我要聽實話，”
柯晨與慕白對視一眼，柯晨推了推眼鏡，神情添了幾分正色，“沈小姐出生于H市桐鄉(xiāng)福利院，父母不詳，目前就讀于桐鄉(xiāng)大學(xué)生物化學(xué)專業(yè)……”
說話間，景瑟繞到簡意式絨面沙發(fā)上坐定，沙發(fā)靠背不高，坐墊寬敞，他一條腿曲起，手臂撐在彎折的膝蓋，似在聽著，又似走神。
“沈小姐之前被牽扯進一件同性性侵校長謀殺案中，為了自保她開過槍……”
景瑟眼底似有凜冽的光，若隱若現(xiàn)。
“沈小姐在電腦技術(shù)上很有天賦……”柯晨挑揀用詞，“是個有天賦的黑客……”
“哦？”尾音上揚，意有所指，景瑟瞥向慕白，“慕白，以你的判斷——”
后半句的空白令慕白一怔，訕訕道，“我也只從錄像看到沈小姐黑進療養(yǎng)院的系統(tǒng)刪除監(jiān)控，至于真實水準(zhǔn)，或許只是普通黑客，或許更高?！?p> 景瑟把玩著一塊胡桃木牌，半垂眼瞼，濃郁的睫毛幾乎覆蓋瞳孔，“與你相比——”
慕白實話實說，“不好判斷?！?p> 景瑟衣領(lǐng)微敞，露出半截鎖骨，一身風(fēng)骨，一側(cè)嘴角輕挑，帶著點魅，“倒是個人物。”
饒是柯晨這樣八方玲瓏的人也琢磨不透景半仙，有意提醒，“景少，冼少對沈小姐……”
他抬了抬腕，阻止柯晨繼續(xù)說下去，好像刻意回避后半句話，他不想聽，“這樣倒是配得上阿宇些?！?p> 柯晨與慕白面面相覷，愣是猜不透這位謫仙，慕白偷偷抹汗。
“易明睎說LUO給的圖紙有異？”
這位爺?shù)乃季w轉(zhuǎn)換之快，柯晨顯然跟不上速度，明顯一怔，“確實，不過當(dāng)年葉家給的圖紙可能已經(jīng)更新，易小姐找人看過兩張圖紙，說LUO的圖紙更勝一籌?！?p> 他暗自一喜，眉目清明些，“既然更勝，LUO應(yīng)該能找到阿宇想找的人。”
柯晨黯然，“LUO就像是曇花一現(xiàn)，他接單后就杳無音訊，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p> 景瑟大致猜到因果，稍稍頷首，“是嗎？”
柯晨知道那并不是個需要答案的問題，一時間客廳格外安靜，蕭索無聲。
沈星寧做了個噩夢，驚醒時不慎掃落床頭的一盞睡眠燈，索性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圓頂?shù)乃邿粼诘厣蠞L了兩圈，被床頭柜的柱腳攔住。
明明夢境虛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而夢里的熊熊燃燒的火焰，灼熱的溫度和那雙燦爛的眼眸卻十分真實，仿若她確實經(jīng)歷過一場火災(zāi)，遇到過一個擁有璀璨澄凈眼睛的人。
除卻消失的兩年的記憶，她依據(jù)身上的傷痕判斷過，在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能疾速愈合傷口的情況下，她身上沒有類似燒傷的痕跡。
物極必反，在她身體機能達到巔峰狀態(tài)后，細胞分裂的速度驟減，導(dǎo)致她開始出現(xiàn)各種病痛，并伴隨時間流逝，健康逐漸被摧毀，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第一次嘔血癥狀，而據(jù)她的醫(yī)生黎辭診斷，嘔血意味著健康程度到達某個下降過程的低峰值，不會超過三次，她會因此殞命，那是黎辭的原話。
拘泥于過往的痛苦實則毫無意義，是以她無意探究那場火災(zāi)，而那雙哀婉動容的眼睛總能牽動她，她喜歡漂亮的眼睛，興許根源于此。
自從冼宇送了白帽子給沈星寧，她喜歡帶著帽子睡覺，很有安全感。
帽子被睡得擠到眉毛，右邊的眉毛完全被蓋住，看起來像個無眉大俠。大概有幾秒鐘的斷片，她沒能留住夢中的畫面，冼宇已經(jīng)扶起臺燈，輕輕坐到床沿調(diào)整她的帽子。
冼宇坐的那一塊床墊凹陷下去，她順勢把腦袋枕在他腿上，這樣冼宇會垂眸看她，是她經(jīng)常見到的幻覺中眼睛出現(xiàn)的角度。
他眸光交錯分明，眼底交織成一張網(wǎng)，細細密密全是她的影子。
冼宇的君子涵養(yǎng)不會問不合時宜的問題，果真，他只捏著棒棒糖，在她面前晃了晃，“草莓味?！?p> 沈星寧含著棒棒糖，隨即笑了，“景瑟也是你的人？”
“不算?！辟钇綌?，“我不會要求他必須為我做些什么。”
草莓味的硬果糖融化于她唇齒間，呼出的氣息和說話時都帶著一股甜味，“他喜歡你。”
女生的第六感很準(zhǔn)。
冼宇忽視對喜歡的定義，他沒意識到自己的眉皺得很深，“他交往過一任女友?！?p> 僅一盞光線微弱的睡眠燈，房間的窗簾呈灰黑色，留著一條縫，她不確定自己睡了多久，但外面的天已經(jīng)暗下來。
“那時過去，現(xiàn)在，和交往過的女友分開后的現(xiàn)在，他喜歡你?！闭f話時她會把棒棒糖拿在手里，說完又含在齒間，玻璃珠般的瞳孔沒有一絲雜質(zhì)，清澈見底。
冼宇攬著她的肩把她從腿上扶起，順手取了個靠墊讓她靠在床頭，又將睡眠燈調(diào)亮，“目前為止，這樣的喜歡不至于讓我困擾?！?p> 感情的事過于私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不是話多的人，卻還是說下去，“可你不喜歡他，你終究會喜歡上一個人?！彼D了頓，迎上他的目光時略有閃躲，“好吧，也許你不會有喜歡的人，可一邊享受著他的喜歡而刻意漠視，既不拒絕又不回避，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傷害?！?p> 其實話說到這里冼宇不可能聽不出來她的意思，她怕他傷害景瑟的同時而自傷，簡單的物理基礎(chǔ)定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傷害也是相互的。
冼宇神色緩和，“人若需要依托才能有活下去的信念時，非要將這份依托斬斷顯然不太人道?！?p> 她突然想到某種可能性，“你們開誠布公的談過？”
以冼宇的心性睿智，她能發(fā)現(xiàn)的事，冼宇肯定也能。
沈星寧從不多管閑事，愿意耗費唇舌在圣誕節(jié)的午后和冼宇談?wù)摕o關(guān)她的私事，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甚至代替他感同身受，得出這個結(jié)論時，像一陣風(fēng)拂過心底，吹皺了他的心扉。
他熱得滾燙的手握住她的指尖，答，“阿瑟太明白自己的感情，表面維持的冷漠，實則為了將一些情緒藏的更深些?！?p> 沈星寧回想景瑟的冰塊臉，銀色長發(fā)，“他看著是有那么點，與眾不同。”
冼宇嘆息，“有些情感在外人看來不僅離經(jīng)叛道，而且荒誕不經(jīng)。人都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把自己打扮的看起來離正常人很遠，以后事發(fā)就能輕易找到某個怪異點作為證明，滿足人們膨脹的求知欲。事實上他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的喜歡?！北Ｗo他喜歡的人。
有時候閑言碎語能輕易將一個人毀掉，即便他是個才華橫溢的天才，而普通人與天才之間的距離恰好更能激起詆毀的猜疑。
京都上流社會的圈子很小，一丁點大的事都能被傳唱許久，如果有那么一天，景瑟會以一己之身擔(dān)下所有。
棒棒糖在嘴里溶掉一層層糖衣，僅剩一顆黃豆大小，她用后槽牙咬碎糖果，“他的確把這份喜歡維持的很好?！?p> 冼宇直直看著她，“有關(guān)喜歡這件事景瑟算是我的老師，喜歡一個人，要把她護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