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不曾見過這樣毫無生氣的沈星寧，一時慌神，搖晃她的手臂，“你……”
“抱歉?！彼鏖_他的手，保持一段距離，“屋里太悶，我出去透透氣。”
說著她抱起小司走到平臺，反手將玻璃門關緊，其實平臺上不冷，冬季的風被暖爐添上溫度，迎面恰好能讓人清醒。
透過玻璃頂能看到墨色的天幕，不知不覺，半隱在云層后的月亮旁群星環(huán)繞，璀璨如畫。
口袋里的手機震了震，她拿起手機查看，是沈皎的訊息：星姐，開始了。
耳邊的聲音漸漸回籠，她聽到主持人正在介紹投影幕上的綠檀珠子。
之后就是舉牌競價，幾輪競價后，主持人幾乎只報一個牌子的數(shù)字，而牌子的主人正是一樓散座倒數(shù)第二排左邊第二位。
沈皎實時播報：星姐，拿下了，跟咱們之前預測的差不多，九位數(shù)。
沈星寧吐槽：敗家女。
沈南舒從床上翻了個身，拿著一張餐巾紙優(yōu)雅地打了個噴嚏，趕忙用紙巾捂住。南管家聞聲而來，興高采烈的，“沈小姐那兒怎么說？”
沈南舒跟他擊掌，“嘿嘿，我們寧兒辦事，不會出錯的?！闭f著趕緊把手機關機。
南管家看著她的動作稍顯疑惑，“小姐，這是？”
“您不是說咱們南家的資產(chǎn)加起來都沒多少嗎，寧兒肯定不忍心為難我的……”說到最后自己都心虛得不行。
南管家在某些方面的智商有待提高，“那小姐關機是？”
沈南舒翻了個大白眼，“當然是為了……”
話說到一半南管家的手機響了，沈南舒淡定地拿過南管家的手機，直接按下關機鍵，還不忘壞笑，“南管家，你看，這么晚了，您應該去休息了?！?p> 被沈南舒一打岔，南管家記不起來最初找她的目的，面露愧色，“啊，小姐太體貼了，我這個老人家確實不能老熬夜，那小姐晚安?！?p> 房間重歸安靜，沈南舒做賊似的打開手機，原本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打著坑沈星寧一把的沈皎突然轉(zhuǎn)變戰(zhàn)營，連續(xù)發(fā)了幾百條消息，至于內(nèi)容嘛，無非就是南家的傳家寶當然要南家出錢。
介于珠子已經(jīng)在自己人手里，沈南舒這個時候莫名的心大，悠哉悠哉刪掉南管家手機里的有一個叫相親對象檔案的文件里面聽起來比較粗糙的名字，例如李大牛，王鐵柱，張小蛙，陳壯根等。
然后安心地把手機放到枕頭底下，翻了個身睡覺。
沈星寧身靠扶欄而立，一身黑的衣著隱入暗中，明燦燦的眸盯著遠處，眼底是一場寂寞的海潮。
景瑟抬眸隔著落地窗睨著她，他不是冼宇，沒什么理由能跟出去，說兩句寬慰的話，事實上他也不該再多言，言多必失。景瑟長指蓋住額頭，揉著太陽穴，繼而起身去洗手間。
她剛收起手機，冼宇不期然出現(xiàn)在身后，沒有擁著她進屋，反而溫存的開口，“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他指拍賣會。
這場景怎么看都像是財大氣粗的某公司高層帶著如花美眷在拍賣會上豪擲千金為搏美人一笑。
沈星寧姿態(tài)閑散地站著，“沒有。”
是個不貪金銀錢財?shù)那謇涿廊恕?p> 她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身問他，“我的許愿牌呢？”
冼宇攤開她的手，從風衣口袋里摸出木牌置于掌心，還有那只有兩個可愛牙印的馬克筆。
順嘴一問許的什么愿，不想小姑娘生氣起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還順帶，“也不許偷看！”
冼宇投降，用手蒙住眼睛，卻沒有錯開身體，有時他想要狡詐起來，有許許多多不動聲色的法子，例如，偷看。
這回她落筆很快，幾乎是不假思索，許愿牌上躍然幾個大字，歪歪扭扭，他辨認良久——平安順遂。
既不落款，也無祝者。
像是沒頭沒尾貼在醫(yī)院祝禱墻上的一張便簽。
猝不及防，他心間一陣絞痛，無數(shù)個可能鋪天蓋地而來，可能真如席池訴說，她身患奇疾，也有可能是為療養(yǎng)院她常關照的病人甘雪君。
唯一沒有想到的可能，是冼宇自己。
還有后半句——余生圓滿。
“冼宇？”沈星寧拉開他蓋住眼睛的手，月光明明那么溫和，他睜眼的一瞬仍似被月光刺痛，侵染著澀意，沈星寧又叫了他一聲，軟軟糯糯的語調(diào)，“冼宇?！?p> 女孩子柔若無骨的手指纏繞包裹著他的兩根手指，眼譚深深，一點不掩飾她的擔憂，“我叫了你好幾次?！?p> 他任由她牽著他的手，嘴角牽起一個很淡很淡的笑，“你的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的?！?p> 她笑，瞳孔里倒映著一片銀河璀璨，“當然。”
他反握住她的手，通過相連的手指給予某種力量，篤定又堅信。
一行人提前離開會場，把景瑟送回小區(qū)后，冼宇冷冷丟下一句話，“明天回京都。”別看景瑟面無表情一張臉，真碰上冼宇強硬態(tài)度，他一揮衣袖，便是不愿意也不敢反駁，妖佞的臉撇開，“知道了。”
月色入骨，而上都依舊繁華，紙醉金迷，高樓大廈頂端閃爍著的霓虹燈比星星要亮。
冼宇的音色在這樣迷蒙的夜里顯得尤為寂寞，“累了么，睡會兒吧?！?p> 沈星寧眷戀窗外連成一線的燈光，高速倒退的炫彩的光影，“我是失眠癥患者?！?p> 他低聲附和，“嗯，還有起床氣?！?p> 天空有下雨的跡象，她常直愣愣地望著窗外發(fā)呆，倒是摸清了云雨的脾性，繼而有雨滴砸落的聲響，這一帶路窄，行道樹過于茂密，雨聲混雜著風吹樹杈敲打車窗的聲音，還有和軟低沉的男音。
事實上景瑟擔憂的事不會發(fā)生，冼宇比他想象的要坦誠許多。
冼宇低低訴說著一個五年前的故事。
“說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但都是真的，我不算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僅從身高骨骼判斷她應該是個亞裔女孩，很瘦，脾氣不好，也不開口講話。我初次見到她的時候也以為她只是個在拳擊臺上賣力氣討生活的人罷了。”
“對了，她眼睛看不見，眼睛上一直蒙了一塊白布，臉上傷痕累累，不是左邊臉腫了就是下巴青紫，所以她到底長什么樣子我至今未知?！?p> 不時有變換的霓虹燈光照進車內(nèi)，突然又陷入黑暗，再有新一輪的光影閃過，不知不覺，她的手覆蓋住眼睛。
“黑市的拳擊擂臺是不念生死的，她大約也是個視死如歸的人，只要有賽事她便上場。第32屆KB自由搏擊賽，我和她角逐拳王，居然輸給了女孩子，說起來也是丟臉。不過我雖然輸給了她，她卻輸了我一顆牙。我打掉了她一顆小臼齒。”
騰出來的另一只手撫上嘴唇，摩挲著自己某顆被換掉的牙。
“奪得拳王后她就消失了，我找過她，但沒找到，一直找了她五年，后來想想究竟為何執(zhí)迷不悟地想找她，可能就是為了把那顆小臼齒還給她而已?！?p> 車行駛離開上都，厚重的云層擋住了月光和星光，唯獨道路上迎面而來的大束車燈，冼宇沒有看見她手心下的眼睛，赤紅得熱枕熾烈。
回憶一旦被揭開一道口子，接踵而來的感官記憶開始蘇醒，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席卷骨血的疼痛，是骨頭一根根被折斷，又一根根愈合，循環(huán)往復，永無止境。
霏霏細雨浸潤山林萬物，也漏進她的后衣領，寒意料峭攀附脊髓深處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來我們這么早就已經(jīng)相遇，可惜那時候誰都不過不大好。
一路顛沛流離，我們都曾揮拳相擊，可惜爭不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