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白第三次捧著電腦罵了句“X了狗了”的時候,沈星寧交叉腿坐在地毯上,撅嘴頂著冼宇那只一看就很貴的鋼筆,心里也跟著罵了一句,“X了狗了”。
幻想中被冼宇按著腦袋寫練習(xí)題的狗血劇情居然沒過幾天就成真了,她不得不感嘆,許愿都沒這么靈的。
不知道哪位大羅神仙收了冼宇的香火錢,趕趟兒的在沈星寧吐槽冼宇塞在她背包里的大部頭書時,灑脫地揮了揮拂塵,表示——
小事一樁,本座允啦。
期末前一天的極限科研團隊沈星寧向來不在列,從小到大不好好念書連高考都在草稿紙上畫小人的她,到了大學(xué)更為放縱,不是提前交卷就是缺考一門,年年補考還是傅教授放她一馬,把畫著小烏龜?shù)脑嚲沓槌鰜泶騻€及格分。
何曾想在大三上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被冼宇扣在家里背書做練習(xí)冊。
冼宇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桐鄉(xiāng)大學(xué)的教材,并且抽空劃了重點,熒光筆像新春抽芽的嫩葉,一小截一小截鋪展在密密匝匝的書頁上。
僅僅看了一小會兒,沈星寧就覺得頭疼,一會兒玩玩筆,一會兒湊到慕白的電腦屏幕前,要不就是偷聽柯晨跟冼宇談公事,實在不行就發(fā)呆,像大多數(shù)困囿書本就瞌睡的學(xué)生,心思全然不在書本上,外頭一聲鳥叫都能把她引去瞧一瞧。
柯晨在匯報實驗室科研的進展,冼宇從報告里抬起頭,指節(jié)敲擊桌面,沈星寧一晃神,嘴唇夾著的鋼筆掉到桌上,活脫脫被老師當(dāng)成抓包的差生代表,捏筆寫了兩個字又開始發(fā)呆。
冼宇的縱容不包括學(xué)習(xí),“阿寧,應(yīng)試題難度都不大,你就做完這一份卷子,晚上有獎勵?!?p> “什么獎勵?”
“晚上告訴你?!?p> 她輕輕嗤了一聲,“小氣鬼?!?p> 算是默認,她提筆邊寫邊腹誹——難,可真是太難了,要她提筆寫字還是滿滿一張卷子比破系統(tǒng)還難啊。
旁邊闖系統(tǒng)失敗的慕白又罵,“X了狗了?!?p> 大約寫了小半張卷子,柯晨接到一個電話,“酆隊說找到沈思嵐,人受了點刺激在醫(yī)院,嫌疑人是圣金醫(yī)院的負責(zé)人,閻曦?!?p> 沈星寧分心的厲害,直問,“傷得重嗎?”
柯晨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
冼宇看完報告,在右下角簽字,“說吧?!比艘呀?jīng)挪到沈星寧身邊,抽出她寫了一半的卷子,隨她坐在地毯上,胳膊挨著胳膊。
“季院說受了點苦,好在沒有生命危險,沈小姐放心,季院的醫(yī)術(shù)在醫(yī)學(xué)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笨鲁勘M量委婉的說。
大約是看出她的擔(dān)憂,冼宇邊檢查卷子邊道,“讓襲歡把沈思嵐的檢查報告發(fā)過來?!?p> 季襲歡,云逸醫(yī)院的院長,剛過而立之年,主攻腦神經(jīng)科。
京都上流圈子有句話叫,心圣金腦云逸,說的是詹家的圣金醫(yī)院最出名的是心外科,而云逸醫(yī)院是腦科。
這句話傳了好幾年,慢慢的就變成,心圣金季云逸,這季指季襲歡,也是前兩年季襲歡父親退休后,冼老先生屬意季襲歡,他順利成為院長,每天慕名而來的太太小姐不少,一半是為了一睹季襲歡的風(fēng)采,一半是來說媒的。
腦科室的小護士軟磨硬泡地勸走了好幾批人,好不容易閑下來倒杯水,結(jié)果又有人敲門,小姑娘直接喊到,“季院今天不在?!?p> 門口的人頓了幾秒,聲音不沖而且禮貌,“可我和季院約好了這個時間?!?p> 小護士磨磨蹭蹭去開門,見到那人也明顯一愣,年紀不大的女孩,氣質(zhì)溫婉,跟那些傲氣十足一聽聲音就不大像生病的千金小姐們不同,她很漂亮,眉梢眼角藏著溫柔。
“您是?”
“我姓宋?!?p> 小護士先把人請進來,“宋小姐,昨天夜里送來了個病人,季院連夜趕來,這會兒恐怕還在病房呢?!?p> 宋無歡道謝,又多問了一句,“季院有說什么時候能回來嗎?”
小護士回憶片刻,“今天季院都沒來過科室,也沒通知過我什么事?!?p> 宋無歡蹙眉,教養(yǎng)極好地同小護士道,“麻煩你等季院回來告知他一聲,就說宋無歡來找過他?!?p> 小護士乖巧應(yīng)下,她對宋無歡印象很好,送她出門時多嘴一句,“聽說那個病人送來時挺嚴重的,烏泱泱一大片人,季院還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時候呢?!?p> 正巧有個娃娃臉的小護士過來交班,激動地問,“什么病人啊,居然能請得動季院?”
“好像是刑偵大隊送來的,昨晚我值班,還幫著推過床,好像聽他們叫他,沈——思嵐,好像是叫這個名字?!?p> 娃娃臉不依不撓,“好像沒聽過有姓沈的人家很厲害啊。”
宋無歡剛走出幾步,聽到那個名字后,即刻小跑回來,星星眼里像鋪了層霜,“你說那個病人叫什么?”
“沈——沈思嵐。”
“他在哪個病房?”
小護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這個,病人隱私——”
“他是我弟弟?!?p> 她微微側(cè)側(cè)著頭,耳邊的碎發(fā)垂落,在走廊的光影中忽明忽暗,像古井中浸泡過的眸子戚戚寒寒,融了詩意的愁。
娃娃臉接班后,小護士帶著宋無歡到住院部,跟護士臺的同事打聽過后面露難色,“宋小姐,29樓我沒有權(quán)限,不如您給季院打個電話?!?p> 宋無歡再次道謝,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當(dāng)然不是打給季襲歡,她沒有熟到有季襲歡的私人電話,電話是打給冼宇的,“冼少,我在云逸醫(yī)院的住院部?!?p> 說的語焉不詳。
那邊是明顯渾濁的呼吸聲,聽不出情緒,“知道了?!?p> “要對星寧保密嗎?”
那邊靜了靜,“不必?!?p> 不愧是冼宇,宋無歡等了不到五分鐘,就有人從電梯出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云逸醫(yī)院的腦科圣手季襲歡。
她沒想到冼宇會直接讓季襲歡下來,季襲歡看到她便款款而來,黑色的頭發(fā)橫七豎八,口罩下沒能遮住的眼睛像結(jié)了一層紅色的網(wǎng),饒是穿著白大褂也顯得清朗琤琮,是山林間一汪清泉,散著優(yōu)雅和愜意。
走到近前,他伸手拉下口罩露出一張骨肉勻停的臉,輪廓柔和,有歲月和書本沉淀下來的溫沉,一雙杏眼醉人,難怪女孩子們往上貼,這樣如同古堡里養(yǎng)出來的紳士一言一動皆是羽扇綸巾。
他緩緩開口,從容有度,“宋小姐,突發(fā)事件實在抱歉,您母親的資料我已經(jīng)看過,我們再約個時間?!?p> 宋無歡垂眸,搖搖頭,“沒關(guān)系的,沈思嵐怎么樣了?”
季襲歡眼底有掩不住的倦意,“您放心,情況正在好轉(zhuǎn),冼少的意思是等他醒來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p> 那便是拒絕的意思,宋無歡好歹在京都的人精堆里混過一圈,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說得比唱得好聽,如果真的如季襲歡所說,冼宇決不會不讓她見沈思嵐,看來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
其實照理她和沈思嵐的情分頂多算朋友,若說患難見真情的情分里也是和陳燃更深些,或許桐鄉(xiāng)是她心底最后一點溫存。
宋無歡沒有堅持,“勞煩您抽空下來一趟?!?p> “宋小姐?!奔疽u歡習(xí)慣說話時直視對方,他的眼睛清澈見底,干凈得不像塵世俗人,“您這么堂而皇之的來,不出明天就會成為所有人的靶子,京都的消息,從來都是瘟疫?!?p> 她微微咧開嘴角,恍惚片刻后就明白過來,“勞您替我多謝冼少的好意。”
宋無歡走得很急,連道別的話都沒說。
季襲歡單手捋了捋頭發(fā),一些未來得及分辯的話卡在喉嚨,望著那個窈窕的背影走進日光傾灑的深處,雕琢而成的眼眶沁著一絲清透茫然。
許久不見紅彤彤的天光,無論是北方的京都還是南邊的H市,雪停了后皆是一片暖意光景。
沈星寧手肘撐著桌面,半斂著眸子看冼宇,那通電話不足兩分鐘,冼宇卻皺了數(shù)次眉,“是誰?”
冼宇答,“宋無歡。”
“誰?”
冼宇把卷子擱下,側(cè)向她那邊,學(xué)著她的坐姿屈起一條腿,像鏡中對坐的二人,“你認識,林爽。”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家都是一個圈子里的人。
他觀察她的反應(yīng),結(jié)果沒出兩秒,她就猜到,“她在云逸?”
“嗯?!辟钍种更c著桌上的卷子,“沈思嵐還沒醒,她去了也是添亂?!?p> 沈星寧把頭支在冼宇的膝蓋骨,思忖片刻,“太巧了?!?p> 柯晨反應(yīng)不過來,“什么?”
她拖著軟糯的尾音,“這一連串的事都像是連環(huán)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有人在下棋,有人在破局?!?p> 沈星寧的視線里,他垂頭的輪廓緊繃而陰沉,饒著她發(fā)絲的手指扯斷了一根頭發(fā),他從不介意在她面前議論這些事,但他不喜歡她碰這些。
他說她的手必須干干凈凈,不染纖塵。
“我猜對了,是不是?”
基本是個肯定句,沈星寧直起腰,從容撞上他的目光,甚至在他瞳孔里看見自己的影子,似乎還帶著些頑皮的愜意,既懶散又堅定。
她轉(zhuǎn)頭對慕白道,“慕白,把許得之和沈思嵐的視頻調(diào)出來?!?p> 慕白嚇得不輕,趕緊合上電腦,一動不敢動的乖乖坐好。
柯晨企圖說些什么緩和氣氛,不過還沒打磨好措辭,冼宇已經(jīng)站起來往外走,“我去抽根煙?!?p> 沈星寧知道冼宇是吸煙的,而且煙癮很重,衣服外套常常沾染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不過冼宇從未在她面前抽過煙,也沒有直白的說過吸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