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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外律師趙慕慈

第50章 一言難盡除夕夜

涉外律師趙慕慈 月之素 3256 2020-06-25 18:46:49

  客戶公司慶祝酒會舉辦完畢,距離春節(jié)僅有五六天了。

  人們似候鳥歸巢一般,從全國各地的寫字樓中奔赴全國各地。因此時不時的,Mary變翠花,Henry變狗蛋的新聞總要出一出的,博眾人一樂的同時,也將這種國際化大都市的洋派作風與中國廣大家庭的鄉(xiāng)土氣息之間的怪異和尷尬,以及一群人看不慣另一群人的不服氣一并抒發(fā)了出來。

  趙慕慈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回家,自一個半月前開始,就在訂票網(wǎng)站反復來回,訂了又退,退了又訂,反復不下五六次。

  離春節(jié)還有兩天的時候,午飯間隙,聽著同事們聊起買票,回家,過年,父母這樣的話題,忍不住又拿起手機,訂了一趟大年三十早上的機票,因為火車票已經(jīng)沒有了。

  當天晚上回家接了母親一通電話,母親在電話里很不高興,話語中透著一股埋怨。趙慕慈沉默忍受,以往那種沉重、糾纏的感覺又一次泛上心頭,令她心生怯意。

  沉思半天,最終還是退掉了那張在別人看來簡直是因為幸運而訂到的機票。

  并不是不愿意回家。不回家只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也并不是因為害怕面對親戚詢問結(jié)婚而逃避。畢竟一年只見那么幾天,那樣的問題她早已習慣,忍一忍便過去了。

  更不是因為不愛父母和這個家,天知道她多想回去,多想擁有一次電視里演的那種其樂融融的溫暖。

  不回家只是因為,她不愿再進入從小到大一直在經(jīng)歷的噩夢,不愿意再過那樣的春節(jié)。哪怕是一個人的春節(jié),也好過在家里。

  噩夢來自母親。是母親的不開心。是母親的不開心彌漫到整個家里的那種氛圍,無處可逃,又無計可施。

  似乎每到除夕夜,母親總要不開心。抱怨,發(fā)脾氣,指責父親,甚至開始指責她和弟弟。前塵往事一并抖出,仿佛世間沒有一樣是稱心如意的。

  小時候不懂,直到有一次除夕去了鄰居家里拜年,看到他們其樂融融溫馨和睦的畫面,她才開始明白,她自己家里是不對勁的。

  于是她開始留意。每到除夕那一天,她便格外勤快,幫母親干這干那,陪她說話,討她開心,為的是她能有一個好心情,這樣她也能有一個開心的除夕。

  然而沒有用。不管她用盡各種辦法,甚至站在母親這一邊指責父親,似乎都不能避免這噩夢一般的事實:母親總要在這一天發(fā)作的。

  每一年除夕,她都在小心翼翼和壓抑孤獨中度過,她一直渴望鄰居家的那種溫暖與和睦,卻也總是可望而不可及。

  母親情緒的變化一般是從下午開始的。有的年份早一點,會從早上,甚至前一天一直延續(xù)到除夕晚上。

  這種情緒的變化在趙慕慈看來幾乎是無可避免的,因為母親會忽然變得煩躁不安,一點點小事情都可以燃起她的怒氣。她會先抱怨父親,各種各樣令她不滿的地方,接著開始憶苦思甜,這件事不對不該這么做,那里又哪個人對不起她了。

  怨無可怨,指無可指的時候,她會把矛頭轉(zhuǎn)向她的兩個孩子,覺得他們成績不夠好,衣服不夠干凈,不夠勤快,不夠有眼力見,不夠完美……各種各樣的挑剔和指責,令趙慕慈覺得她簡直不配活著。

  往往這個時候,大家都不愿意在家里呆著。父親一下午都不在家,弟弟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只有小慕慈靜靜地守在家里,看著母親一邊在廚房里準備年夜飯,一邊滔滔不絕的噴射出黑色的話語。

  她默默的承受著母親的毀滅性能量,也陪伴著她。小小的心里默默的盼望著母親在某個時刻突然結(jié)束了,轉(zhuǎn)怒為笑了,弟弟和爸爸都回來了,全家人圍在一起開開心心吃年夜飯了。

  然而這樣的盼望很少有實現(xiàn)的時候。

  記得有一年除夕日,母親倒是難得的平靜,小慕慈暗自高興。母親做了一桌子菜,父親按時回來了。一家四口圍在一起,飯桌上氣氛難得的融洽。

  弟弟的新衣裳是一身咖啡色布料上面帶斑點的童裝,父親調(diào)侃他像一只小斑點狗,一家人都樂了。父親心情愈發(fā)大好,于是拿起桌邊尚未喝完的半瓶酒,給自己倒?jié)M,又給母親倒上。

  母親本不愿喝酒,但也還是配合,接了酒,碰了杯。小慕慈和弟弟睜著眼睛看著父母在喝酒,也覺得新奇。尤其是慕慈,她真切的感受到父親的愉悅和高興,那是一種能讓她放松和開心的感覺。

  忽然母親出聲了:“你倒是開心!還喝酒。”語氣中充斥著不悅和嘲諷。

  父親像是被澆了一碰冷水一般,立時靜了。小慕慈頓時感到一陣不安,她太了解母親了。父親靜了靜,照樣和顏悅色的說道:“來,吃菜。”

  看到父親不受影響,母親似乎不甘心一般,講出的話越發(fā)不好了:“多少事還沒有安置,就顧著自己開心!”

  父親被駁了面子,反駁了:“大過年的為啥就不能喝酒?一家人在一起高興點不好嗎?”

  母親開始燥了:“就你知道開心!樣樣事不操心的主!光知道靠我呢?窮開心呢!”

  父親被頂?shù)恼f不出話來,愣了幾秒,摔下筷子:“不吃了!”起身揚長而去。

  房間里陷入一陣沉默。母親大概也沒料到父親反應會這么大,似有幾分無趣泛上面來。但嘴上是不認輸?shù)摹?p>  仿佛體內(nèi)的某個播放鍵被開啟了一般,母親開始細細碎碎的數(shù)落起父親來,不時夾著幾句謾罵。小慕慈和弟弟一聲不吭,像被定住了一般,只是默默扒飯。

  成年之后的趙慕慈有時想起這件事,不由得慶幸,幸虧父親不是有錢人。否則那樣的揚長而去,多半就是母親被拋棄,以及連帶他們兩個成為被拋棄的孩子。

  母親好不討喜啊。她暗自想。要避免成為那樣的女人。

  有時候她也想,父親那樣出門去,除夕夜里家家都圍坐吃年夜飯,他又到哪里去吃飯?站在守夜打牌嗑瓜子的人群中,隨著歡聲笑語讓自己笑的時候,他心里的不高興散了嗎。他會像她一樣感到心酸嗎。

  自小到大這么些年,唯獨這件事記得這樣清楚,趙慕慈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非要說,大概是因為母親的情緒表現(xiàn)太詭異了吧。再去回想這件事,以及結(jié)合其他事,趙慕慈得出一個結(jié)論:母親是不開心的。因為不開心,所以也無法忍受別人開心,最好大家和她一起不開心。

  每年的除夕夜被母親攪得一塌糊涂,成為趙慕慈成長過程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自上大學開始,每年春節(jié)她都掙扎著不想回家,但總是不由自主的返回,畢竟除了那里,她也無處可去。

  工作之后,她仍然試圖春節(jié)的時候不回去,好避開那樣的糟糕體驗。

  但每到春節(jié),就好像候鳥反季一般,不由得她就想回去;又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心底總是貪戀那一點溫暖,哪怕體無完膚。

  工作第三年的春節(jié),母親打電話問她幾時回來。

  想起以往的不開心,趙慕慈賭氣說道,不想回去。

  母親問為什么?

  趙慕慈答,你不好。

  母親問,我怎么不好?

  趙慕慈沉默半天說道,你一到除夕就罵人。

  母親說哪有?

  趙慕慈反將:“哪一次沒有?”

  母親沒有做聲。過一陣開口:“你到底回不回來?大過年的待在外面像什么話!”

  趙慕慈跟她談條件:“你答應我今年除夕不罵人,我就回去?!?p>  母親笑了:“你回來我高興,還罵啥人,不罵,不罵。”

  趙慕慈:“你說到做到???”

  母親答應了。

  那次的除夕夜,母親果然沒有罵人。一家人貼對聯(lián),包餃子,發(fā)紅包,倒是其樂融融。

  趙慕慈心里高興的不得了,仿佛從小到大的夙愿實現(xiàn)了一般。晚上跟媽媽在一起睡,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緊緊抱著媽媽的腳。

  誰知大年初一下午,如同往年的一個個除夕一般,因為什么小事情,或者干脆就沒有因為什么事情,仿佛母親自言自語的講了幾遍“我難受的很”,趙慕慈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未果之后,母親開始發(fā)出記憶中令她抱頭想逃的聲音。

  就像星火燎原一般,這聲音一開始如蚊吶,令人煩躁但尚可忍受,后來漸漸響起來,似銅鑼般聒噪,似暴風雨般令人窒息。

  具體在說什么,無非是怨恨父親。前塵往事一起提出來,纏雜不休。有時用語惡毒,令人聽了忍不住生出仇恨。從父親蔓延到弟弟,直到晚上九十點的樣子,趙慕慈聽到她在罵自己了。

  心里又氣又怒,還有一種信任被辜負的委屈和傷心,趙慕慈捂著被子哭了很久。

  弟弟進來問她要不要吃飯,她不要吃,只說要走。

  第二天,大年初二早上,母親很早起來,壞情緒和抱怨還在持續(xù)著。

  趙慕慈起床穿戴好,冷著一張臉進入母親房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行李,一眼沒看,一聲沒響,頭也不回的出了家門。

  這件事讓她又看清了一項事實:

  母親在除夕罵人,除了出于一種莫名不受控的不開心以外,似乎還有一種權(quán)力和掌控欲在里面。

  因為她就是母親,是妻子,是家庭本身。她的丈夫和孩子,都依賴她的照顧。

  平時她任勞任怨,操勞三餐茶飯和家務,仿佛大地一般低到最低處;可是這一刻,她肆意發(fā)作,針對任何人,不用講理,也不用承擔責任,如同女王一般。

  實際情況也確實是這樣。在她似火山般爆發(fā)的時候,趙慕慈和弟弟、父親,往往都是沉默和默默忍受的。反擊是困難的,也是火上澆油一般的后果。

  退掉回家的機票,無非是自保,和一種斷臂求生般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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