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看著月白也跟了上去，急的抓耳撓腮，憋的滿臉通紅，大喝一聲跟了上去，鐵索上雖鋪了木板，但兩側(cè)無遮無攔，腳下山谷幽深，赤日兩股戰(zhàn)戰(zhàn)，進得亭中，只有一個頂和四根柱子，四面空空蕩蕩，云霧籠罩，風聲驟起，紗簾卷揚，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只見自家公子揣著手，瞇著眼貪婪的吸著空氣，滿臉都是陶醉，赤日不禁暗自腹誹文人怪癖。
月白指揮著幾人來回搬送東西，安置起居，童臻從懷中取出圖遞給赤日：“明日一早，你親自帶人去尋此物，玉甑峰中有數(shù)十個石棱層列、潔白如玉的石鐘乳溶洞，在一個白玉洞天內(nèi)，生長著這種翠綠如玉的茶苗，形狀像人握起的手掌，找到后只可采摘一半，你身形沉重，不喜根基不穩(wěn)之處，今夜就同他們一起在峰頂扎營吧?！?p> “是，公子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鳖^皮發(fā)麻的赤日強作鎮(zhèn)定，轉(zhuǎn)身飛快走過鐵索，只待腳踏上山石心才落了下來。
凌霄亭內(nèi)臥榻已安置好，童臻側(cè)臥榻上，月白端上玉杯：“山中寒涼，公子飲些熱茶吧，不知什么茶苗要親自前來這樣大費周章，比這碗碧澗明月還要好嗎？”
“要作為禮物贈與清穹，你說好不好，此茶苗名為仙人掌，煮起來氣味清香濃烈，有清洗血脈的奇效，可使人容顏紅潤、返老還童，清穹人喜好歌舞，做派風雅，對容貌極為在意，這禮再適合不過?！?p> “這么好，”月白雙眼發(fā)亮，“公子，采回來我們留一些自己喝吧？”
童臻淡淡瞟他一眼：“你以為那是漫天遍野等你采？赤日即使能找到，也必然很少很珍貴，而且昆夷人的資質(zhì)實在沒有補的必要。”
月白看著眼前面似冠玉，鮮眉亮眼的公子，心中囁嚅：“您從頭到腳真的沒有一個地方像昆夷人啊?！?p> 次日一早，天氣陰沉沉的，亭下的人都散出去尋找茶苗，月白盯著侍從在一旁煲湯，湯煲了三四個時辰，外面忽然悶雷滾過，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童臻放下手中金簡，起身立于檐下，雨勢瞬間變大，仿佛從天邊傾泄而下，雷聲在山澗四處沖撞，狂風呼嘯，凌霄亭如同秋千般在山谷間搖擺起來，鐵索發(fā)出吱嘎的摩擦聲，侍從窩在柱下渾身戰(zhàn)栗，童臻高舉著雙臂迎向風雨，墨發(fā)白衫在風中鼓蕩，瀟灑少年笑聲朗朗。
“人生需當快意，當下意境，幾人有此機緣嘗試！此情此景，當以清商曲相伴?！?p> 月白手腳利落取出樂器樂譜，童臻甩掉外袍坐于玉案之前。
電閃雷鳴，傾盆大雨，萬丈高空的絕壁山崖間，揚起了一陣悠長圓潤的蕭聲，音韻悠游飄轉(zhuǎn)，宛若朱雀輕鳴，盤旋飛升，刺向蒼穹。
風雨停歇，一曲終了，月白小心翼翼拿起案上輕薄書冊收于金盒內(nèi)：“這便是中容的紙書？果然是好東西?！?p> “沒出息，珍貴的不是這紙書，而是其上內(nèi)容，這清商曲是八圣子所作，堪為神曲。”童臻側(cè)眼看看月白，一把搶過書冊攬入懷中，“你想干嗎，告訴你，別打這本書的主意?！?p> 月白看著案上隨意堆放的金簡，苦笑道：“公子，我若是想偷，也該打這案上金簡的主意吧，這些可是一族通典?！?p> 童臻哼了一聲，低頭摩挲著書冊，月白看公子有了新的心頭好，無奈收整起金簡，嘴里念叨著：“公子，通典如此重要，日后還是不要隨意示于人前的好?！?p> “我放你眼前你看得懂嗎？”
“……”
黃昏時分，派出的人陸續(xù)歸來，赤日踏入凌霄亭呈上茶苗，因雨勢太大，有兩名侍從失足墜入山崖，童臻聽聞只淡淡應了一聲，只說山中陰涼，待著不甚舒爽，命第二日返程。
回程本是七日路程，不想剛出了山踏上隴右道，童臻突然病倒，山中陰涼，大道酷熱，再加上舟車勞頓，一時間寒熱交攻，病勢兇猛陷入昏迷，月白不敢再走，命原地扎營，調(diào)來最近的西北守衛(wèi)營護衛(wèi)，召集當?shù)匚揍t(yī)先行診治，赤日跑死了三匹馬，急行于兩日內(nèi)回到帝都，向帝王稟報病情，帝王聞聽大驚失色，命犀甲護送醫(yī)女火速前去，自己隨后更要親自前往，被狴犴勸住。
發(fā)病第三日的黃昏，醫(yī)女到了營地，踏進大帳，月白正拔劍而立，賬內(nèi)貼滿了草葉符咒，地上散落著桃木刀劍，幾個全身涂滿油彩的巫醫(yī)跪在一旁瑟瑟發(fā)抖。醫(yī)女上前一番探查，吩咐備下熱水，隨后針灸、按摩、湯液、熱敷四管齊下，整個營地徹夜燭火通明，第一縷晨光照向大地時，賬中終于傳出公子蘇醒的好消息，犀甲將消息第一時間傳回帝都，焦急不已的帝王終于松了口氣，攻離堡的手詔緊隨而至。
“月白自幼在身邊侍奉，赤日更是本王親選之人，今日卻也險些釀出大禍，恐公子換人用不順手，暫且留你們一命，日后若再有如此兇險之事，金玉殿上下盡數(shù)斬首！”
二人接過手詔，已是渾身汗透，雙腳發(fā)軟，赤日看四下無人，小聲道：“公子……會不會是帝王的……帝王的私生子？”
月白瞪過來，赤日縮了縮腦袋。
月白冷哼：“帝王天性涼薄，即便有子嗣，也不可能這般榮寵。你膽子真是大的可以，剛撿回一條命，這么快就能胡思亂想了，收起好奇，方能活得長久。”
月白端著藥碗踏入大帳，只見醫(yī)女守在床邊正用棉布擦拭童臻的脖頸，動作細心輕柔，說起這位醫(yī)女，也有些來歷，她并非昆夷族人，仙境六族中，中容和寸泓兩族皆擅長醫(yī)術(shù)，但森林草藥種類繁多，寸泓醫(yī)術(shù)更高一籌，元瑤的父母是族中優(yōu)秀的醫(yī)者，她自小耳濡目染，六歲便可行醫(yī)，被稱神童，各族互通后，昆夷和寸泓兩族來往頻繁，昆夷向寸泓贈送大量鐵石，寸泓禮尚往來，于四年前將這位族內(nèi)有名的醫(yī)女送到昆夷，帝王在攻離堡附近為她建起寬闊府邸，足見器重。
童臻得醫(yī)女精心調(diào)養(yǎng)，很快輕爽了許多，雖已是夏末秋初，但天氣仍然熾熱，大帳內(nèi)擺著帝都送來的珍貴冰鑒，童臻一身薄衫躺在榻上百無聊賴，欲讀金簡，月白不肯，童臻看看一旁元瑤，開口道：“醫(yī)女是寸泓使者，我向來對異族頗為好奇，可有什么趣事說于我聽聽。”
元瑤抬眼笑笑：“公子生在實力雄厚的昆夷，身份尊貴，所見所聞不同凡俗，而寸泓風貌蠻荒用度匱乏，族人愚昧守舊，怕是沒有能讓公子入耳之事?！?p> 童臻頗為意外看了她一眼，正了正身子：“醫(yī)女談吐間頗有見地，又能得帝王信任，可看不出半點愚昧守舊，想來是被我昆夷風水浸染所故?！?p> “元瑤不是環(huán)繞父母膝下的無志之人，來到昆夷才知天下之大，若有可能，希望一輩子待在昆夷為帝王和公子效力。”
“哦？寸泓地處仙境森林，花草繁盛景色優(yōu)美，醫(yī)女卻想留在昆夷這漫山灰?guī)r、寸草不生的地方？”
“寸泓人就是喜歡擺弄些花草，所以庸庸碌碌毫無作為，不像昆夷，有遍地堅硬的鐵石和珍貴寶玉，是創(chuàng)世神為志向遠大的帝王和強悍勇猛的族人準備的。”
“醫(yī)女志向，果然不凡?！?p> 元瑤微微傾身，纖纖玉指搭上童臻的手腕，眼波蕩漾，語氣柔糯：“帝王十分緊張公子，元瑤不敢絲毫懈怠，再為公子請個脈吧?！?p> 童臻收回手，整了整衣袖：“醫(yī)女可能不知，我對醫(yī)術(shù)也略有研究，既已恢復神智，就不勞煩了，醫(yī)女應速速返回帝都，效力于帝王身側(cè)?！?p> 月白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與元瑤擦身而過，疑惑道：“醫(yī)女可有不適，怎的面色通紅？”
“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確是病得不輕?！?p> 嶺南道旁有一家不起眼的兵器鋪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混著鋤頭鐵鍬，掛著的倚著的，凌亂不堪，后院大石甕中盛滿了渾濁臭水，旁邊三個爐子燃著烈火，熱的人無法近身，院中小屋內(nèi)，一駝背老頭將桌凳擦了又擦，童臻皺著眉坐下，將包袱放在桌上，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這兒再收拾也干凈不到哪去，說正事，我要制成人禮刀?！?p> 老頭吃了一驚：“哎呦，公子成人已有四年，始終沒有制刀，難道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貝？老頭我今日可要開眼了?！?p> 童臻打開包袱，將其中三件東西擺了出來，用扇柄一樣樣指過去：“鑌鐵，族內(nèi)開出的新礦，自帶花紋，用金絲礬擦拭，鐵面上的芝麻雪花會隨之漸漸清晰，這還是其次，關(guān)鍵是此鐵的硬度遠勝于現(xiàn)在族內(nèi)所有的鐵質(zhì)；黑檀木，一可目賞，木紋變化莫測，似名山大川，又如行云流水，二可手撫，木質(zhì)細膩，油脂厚重，打磨后手感潤滑，像摸絲緞；最后這一樣，貓兒眼，形狀與顏色酷似貓眼，寶石里面有一線光，如同貓眼中的瞳孔一樣，且始終指向北方，可做羅盤。鑌鐵制刀刃，黑檀木制刀柄，再嵌上這貓兒眼，便是我童臻獨一無二的成人禮刀。”
老頭盯著直嘆：“這族內(nèi)新礦向來第一個到公子手中，老頭見怪不怪了，檀樹對生長環(huán)境極為挑剔，既要高熱，又要足夠潮濕，加上生長非常緩慢，千金難尋啊，前兩樣雖然難得，還在想象中，但這貓兒眼，就如同上古神話一般的存在了，只是傳說，無人見過?！?p> “你都這么驚訝，看來我沒白費功夫了，這三樣東西，配得上你的手藝吧！”
“配得上，配得上，”老頭連聲道，“知道公子身份不同凡響，手中過的都是好東西，哪一日公子捧著天上的月亮來此，老朽也不會吃驚?！?p> 童臻輕搖金扇：“你才見過多少好東西，這檀木在昆夷千金難換，可在寸泓一文不值，那里有片方圓百里的檀木林，更有南淵族中一種黑色龍尾石，性質(zhì)溫潤，質(zhì)地堅硬，敲擊聲清亮悠揚，是制硯的精品，中容一種羚羊的角能破金剛石，據(jù)說應手而碎，這些好東西我早晚要一一見過！”
“聽公子所言，像聽天書一般?！?p> “不聊了，做好后送去攻離堡，將你那猝火的水換換?！蓖閿[擺手，出門上馬，風馳電掣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