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正值人界的冬天,劍不休第一次見到白雪紛紛落下,純白無暇,一片肅然寂靜之景。冰涼的雪落到手掌上,帶著絲絲涼意。他回想起了那場毀掉一切的大火,和握在手中的雪一樣,轉(zhuǎn)瞬即逝。
莫玄一的聲音有些沙啞,只問道,“如果我跟你走,有朝一日,我可以殺掉他們嗎?”
見慣了天一門的四季如春,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這么涼。劍不休握著他的手,如同握著一塊冰塊,可他的話卻又必這冷數(shù)倍。劍不休蹲下了身子,看著他空洞無神的眼睛,“我知道你能,但我希望你不要。”
尚卿然也不明白,為什么劍不休聽的這話發(fā)了瘋一樣跑開了,不明所以,便追了過去。忽然,只見劍不休放緩了步子,腿上如同灌鉛,艱難的向前移動著。
只見莫玄一一身素白,神色恍然。衣袖上沾滿了血跡,手里拿著匕首,見著二人,匕首滑落在地。
尚卿然張大了眼睛,覺得步子都沉重了。這才想起來到底哪里不對勁了,莫玄一就是玉斑蛇族的遺孤啊,當(dāng)年龍族滅族,唯一活下來的宿白間接導(dǎo)致了玉斑蛇全族俱滅??伤趺匆矝]想到,他竟然這般急不可耐,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白白她……”
莫玄一紅著眼,側(cè)過頭向后看了一眼,輕聲答道:“心口中了一刀,這次應(yīng)該是死透了吧?!毕蚯白吡藥撞胶鋈还蜃诹说厣?,雙手捂著頭,手上爆出了青筋“師傅,我日思夜想的怎么復(fù)仇,為什么她死了我卻一點都不高興。”
尚卿然握緊了雙拳,原本想上去揍他一頓??墒沁€是先跑向了宿白那邊,只見殷瞬倒在了路口,額頭上有血跡,呼吸均勻,應(yīng)該只是被打暈了。又跑向蓮臺,鮮紅的血從宿白的胸口溢出,和白色的紗衣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那樣觸目驚心。
尚卿然能感受到唯一微弱的呼吸也消失了,眼眶只覺得酸酸的,將她抱在了懷里。期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解藥,希望卻輕易被掐滅。
他總不愿相信,輕聲呼喚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攔腰抱起了她,琊樓還需要她,一定不希望她就此喪命。
劍不休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本以為這么多年,你能明白?!?p> “我每晚上閉眼都是那些人,他們拿著刀沖進來,耳朵里全是他們的慘叫,我眼睜睜的看著那場火吞噬了整個宅子。”莫玄一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些許抽泣,“師傅你為什么要騙我,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她就是龍族遺孤,為什么要我保護害了我全族的人……”
“可你殺了她,又有什么用呢?”劍不休閉上了眼,許久才睜開眼,“玄一,殘害同門,你知道會怎么樣吧?”
趴在桌上才閉上眼的赤裳聽見呼喊,撩開散亂的頭發(fā)。見著已經(jīng)冷冰冰的宿白,開始有些驚愕,隨即臉色有幾分猙獰,“誰干的???!是不是折磨我?”
尚卿然低著頭,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莫玄一?!?p> 霍清夢手里的藥落到了地上,赤裳一樣的不可置信,“這么缺德的確是他的作風(fēng),可是有什么必要嗎?非得下一次毒,再捅一刀?”
琊樓握著杯子的手狠狠的扣在桌上,杯子碎了,扎得他手掌全是血。呼吸變得很是沉重,強忍鎮(zhèn)定“師妹,你替她封住三魂七魄,我去找?guī)煹苣门畫z石。卿然去找瞬兒拿還魂草,清夢繼續(xù)替她熬解毒的藥?!?p> 安排妥帖,琊樓奪門而去。赤裳知道霍清夢心里的想法,用胳膊碰了碰她,“阿夢別愣著了,救人要緊,等她醒了就知道原委了。何況,若是她死了,莫玄一就真的背上了殺人的罪孽了。”
霍清夢擦了一下眼角,含著的淚溢出,慌亂的擦拭著,跑了出去。
琊樓見到元齊,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你到底和莫玄一說了什么?”
元齊手里的茶灑到了衣服上,新?lián)Q的杯子也掉到地上碎了。見他怒氣沖沖,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怕莫玄一以后礙事嗎?我只是側(cè)面的告訴他一些事實,見過全族慘死,他一定不會原諒宿白的?!?p> 琊樓推了他一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莫玄一何止不會原諒她,先前毒是他下的,我忙著解毒還沒有找他算賬?,F(xiàn)又拿刀刺死了她。幸好發(fā)現(xiàn)的早,三魂七魄尚未離體,還能救活她。若是宿白死了,這么多年的棋全亂了,四海都是天族手下的,這樣你滿意了?”
元齊見他真動怒,急忙取出一顆泛著華光的石頭,也不顧惜這東西世間只有幾顆“先救人吧。其余的事情,再作商議?!?p> 琊樓拿著女媧石,修補了她的傷口。接著借用還魂草布陣,過了一整日,才勉強有了些許微弱的呼吸。人是活過來了,只是,余毒未清,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天一門門規(guī)稀少,但是每一條都十分嚴苛。殘害同門乃是第一重罪,莫玄一自小熟讀門規(guī),也不用提,自己吃了辟谷的丹藥,去了兩極洞內(nèi),不愿見任何人。
兩極洞內(nèi)白晝?nèi)缤诹一鹬丝?,而到了夜間便猶如置身極寒之地。晝夜難以入眠,時間越久,精神渙散,越到后來,便猶如置身噩夢之中,眼前重復(fù)的全是這一生最為害怕的場面。受刑者往往經(jīng)受不住而自戕,即便沒死處來時人也幾近瘋癲。
兩日已過,宿白一點清醒的征兆都沒有,每日還是靠藥物吊著性命。琊樓說是因為毒藥對身體的損傷太大了,毒雖已經(jīng)完全淡化,要完全清醒,還是需要很多時間。
霍清夢去見過莫玄一,兩日未見,他憔悴了許多。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嘴唇,蜷縮在角落,十分痛苦,始終不肯應(yīng)她一聲呼喊。
在這樣下去,人遲早會死的。
霍清夢跪在了正德殿外,說此事必有隱情,祈求等到宿白清醒之后再做處罰。素日里和莫玄一交好的人也不大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以莫玄一的性子當(dāng)初什么也沒有解釋,便去了兩極洞,也就坐實了這件事。
大家只是對他痛下殺手的事情多有揣測,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他求情,也不敢替他求情。
劍不休對此事閉口不談,終日閉門不出,只守著一屋子的貓,其余弟子都難以見一面,只說他似乎憔悴蒼老了許多。尚卿然聽說過不少他偏愛大徒弟的傳聞,心里也奇怪他竟然一句開脫的話都沒有。反倒是蘭起,當(dāng)日宿白冒著生命危險替他解了妖毒,卻跟著霍清夢一起跪在了殿外,讓他多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