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即便沒有風，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鼻子都會變得冰冰涼涼的。
白筱實吸了吸鼻子，望著一片秋色的天空，總覺得這份輕松有些久違。
林白將白筱實解開的圍巾又重新幫她攏了回去，還用眼神威脅她，不許再解開。
云教授說過，這段時間最忌諱的就是感冒，所以白筱實必須格外小心，林白必須格外地注意她的健康。
“一定要去？”
白筱實點了點頭。
“改天去不行嗎？”
白筱實搖了搖頭。她拉了拉林白的手，糾結(jié)地垂下眼睛。
“我叫安娜……把他也叫來了?！?p> “你見他干什么？”
“畫上句號?！?p> 白筱實抬眼迎上林白的目光，此前的糾結(jié)情緒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堅定。林白看到她這個樣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老哥和夏溪知道嗎？”
“之后再告訴他們。你會陪我一起的，對不對？”
“不然誰給你當司機？”
幾天前，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林白開著車，白筱實趴在窗邊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只是此時的她，與那時的情緒截然不同。她的嘴角輕松上揚，眼睛里流露出明快的光，右手像是在給某首歌打著節(jié)拍，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車門。
林白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了下來，她輕輕地靠在椅背，右手食指同樣在為某首無聲的歌打著節(jié)拍。
可能是因為心情不一樣了，這段路程似乎變短了，被秋雨清洗過的世界，也變得更加明亮，也更加清高。
曲星源比她們早到一步，等在那里。
爆炸和火勢并沒有給這個大房子的外在帶來太大的沖擊，但門窗是徹底毀掉了，房子的四周也用警戒帶圍了起來。曲星源就站在那帶子的外圍，而安娜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站在他的左后方。
聽到車輛靠近，曲星源的腳動了一下，但他似乎忍住了，并沒有立刻轉(zhuǎn)過身來。但安娜不用顧忌什么，她轉(zhuǎn)過身來，與從車上下來的林白和白筱實打招呼。
白筱實走到曲星源的身邊，林白沒有跟上來，和安娜一起與那兩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站在不遠處。只是林白的表情卻無法像安娜那樣輕松，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白筱實，全身的肌肉再一次緊繃了起來。
“地下室里的狀況比這看起來要好一點，但門口的畫可能受到了一點損傷。最好還是盡快處理一下吧，畢竟那些都是很脆弱的東西。”
白筱實用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有點冷，還是這樣可以令她感到安心。明知道曲星源或許早就做了處理，但白筱實還是打算從這里開始。
“那不重要?！?p> 從白筱實站到他身邊開始，曲星源的眼睛就再也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
“你的臥室徹底毀掉了。書架上的書，你最喜歡的那本書，我最喜歡的那本書，還有那些畫，都沒能留下來。”
這一次曲星源沒能立刻回答，雙眼垂了下去，又慢慢地閉上，微微顫動的肩膀透露出他此時的心境并不平靜。但白筱實與他不同，她雖然環(huán)抱著自己，但全身心地舒展著。她側(cè)頭望向曲星源。
曲星源似乎感受到了白筱實的目光，這才睜開眼來，不過沒有迎上她的目光，而是看向眼前的房子，望向他臥室所在的方向。
白筱實的嘴唇輕啟，一段回憶隨之飄出。
“我既不用人們的歡樂替換我心中的悲傷，也不想讓憂傷在眼里凝成的淚水化作歡笑。你曾經(jīng)讓我覺得這段話很美，是只有你那樣的人才能讀懂的生活。”
“我那樣的人？是什么樣的？”
“無憂無慮，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苦，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樂、幸?！€有愛。只是那個時候我沒有看出來。我只覺得你就像童話故事里的那個美好又脆弱的公主，受到名為嫉妒的詛咒，被困在這個城堡里，一直等待著騎著白馬的王子來拯救。”
“你說我是公主？”
“是啊。就是那個睡美人。全家人都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睡下去，但一定會有人來救你。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個人會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所以一直在不安中度過。你雖然被保護得很好，但聰明的你不可能看不出家人的怪異，所以你配合他們演戲。但在內(nèi)心深處，你又覺得你和睡美人不一樣，你能坦然面對死亡，你不想等待王子來救你，你想像篇散文詩那樣，隨風、隨性、隨意地活下去，直到沉睡的那一刻到來?！?p> 白筱實扯下警戒帶，走進那幢仍舊散發(fā)著煙味的房子，曲星源遲疑著跟上。兩個人穿過洞開的大門，踩著灰燼一步步走上臺階。
“那個時候，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只要一步就跨到二樓，打開這扇門……”
白筱實輕輕地推開，那扇并不存在的門，輕快地跨過門檻，像只兔子一樣跳進去。曲星源也走了進去，走進一切的源頭，被爆炸和烈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臥室。
“每天你都會坐在這里?！?p> 白筱實在窗邊比劃著，那里原本放著一把躺椅。
“像個老爺爺一樣，手里捧著本書，但是眼睛沒有看著書，而是在看著我，一直看著我。從我坐著郝叔叔的車繞過那邊，在門口停下，下車后跑進房門……然后你就假裝低頭看書，其實是豎著耳朵在聽我跑上樓的聲音，等著我敲門。然后我打開門，就會看到你精心構(gòu)圖過的畫面，坐在夕陽下看書的美少年。”
白筱實轉(zhuǎn)過身來，望進曲星源來不及躲藏的眼睛里，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回憶往昔的痕跡。只是他們都知道，那段記憶早就被曲解了，被兩個人對彼此的期待而過分地美化了。
而此刻眼前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被烈火洗去所有華麗的表象，將人心的貪婪如實展現(xiàn)的殘骸。
當時的白筱實，有著健康的身體，但內(nèi)心早就被災難，被弟弟的離去弄得殘缺不堪。她渴望美好的東西，渴望那些虛假的美來掩蓋自己的瘡疤。是曲星源幫她編織了那些美好的幻象。
曲星源也是一樣。他從小就體弱，每天走進房門的人不是醫(yī)生就是家庭教師，就像舊社會住在大宅子里的少爺那樣，每天都在等待著那個肩負著改變他命運的女人出現(xiàn)，幫他填充華而不實的內(nèi)心，幫他忘記倒計時的恐懼，用短暫的美好替代永恒的悲痛。是白筱實幫她共同演繹了亦淚亦笑。
他們都知道兒時的美夢早就該醒了，但又因為各自的原因，將自己長久地困在了那段夢里，拒絕醒過來。
但夢總是要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