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天。
一大清早,李大嬸便起來打掃。
屋子昨天,前天就已經(jīng)做了兩次大掃除,干干凈凈。
但李大嬸還是拿著掃把清理那些已經(jīng)看不見的灰塵,直到把家里的黃泥地掃得光滑發(fā)亮,再潑上水,才心滿意足。
原來的房頂上有很多蜘蛛網(wǎng),灰塵也有很多。現(xiàn)在一塵不染,是全家人的功勞。
每年的七月末,就是乾浮山的仙田豐收祭典。
陳小暮知道,武修先天,氣修結(jié)丹,劍修爭鋒,是筑基之后,三大修行道路的下一個境界。
到了這個境界,人已經(jīng)逐漸脫離肉眼凡胎,不食五谷,餐風飲露,平日除了盡量辟谷以外,只能食用靈米、靈肉以及靈藥,徹底遠離紅塵,靜持修心。
因此乾浮山的仙田,就是為了生產(chǎn)靈米,給這些人提供。
靈米蘊含的靈氣遠不如丹藥,但靈米沒有任何雜質(zhì),且靈氣中沒有任何有害物質(zhì),不像丹藥有丹毒,自然是修行者首選。
如此,靈米對修士就非常重要,仙田也就成為乾浮山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在很多年前,人類還沒有完全掌控大地的時候,每年仙田收獲,都會有妖獸過來搶米,修士為了保護靈米,就會群起而動,保衛(wèi)仙田。
現(xiàn)在無數(shù)年過去,乾坤州大片土地幾乎都已經(jīng)被人類王朝占據(jù),妖獸們除了混跡于南疆的深山老林,就只有在西荒草原以及東海和北海還有它們活動的蹤跡。
雖然沒有了妖獸,但千百年下來,曾經(jīng)的仙田保衛(wèi)戰(zhàn)也逐漸變成了仙田豐收祭。到了這一日,乾浮山會邀請附近幾十公里內(nèi)的村民,以及數(shù)百公里內(nèi)的修行宗門前來觀禮,慶祝豐收的喜悅。
傳統(tǒng)延續(xù)之后,這個日子其實早已經(jīng)跟乾浮山?jīng)]有了關(guān)系。變成了整個乾浮山脈所有居民共同的節(jié)日,多年流傳,已經(jīng)成為僅次于春節(jié)的第二大盛會。
到了這天,大家都會穿上新買的衣服,喜氣洋洋地前往仙田外的空地上舉行篝火宴會。
往年王家只有幾身破破爛爛的粗布短衣,王小三還是穿王文以前穿過的衣服,現(xiàn)在家里有了錢,自然也要換新衣裳。
不止是王武家,陳小暮的出現(xiàn)改善了全村的家庭條件,有了錢之后,幾乎人人買了新衣,俱是綾羅綢緞,連田都不愿意下了,引得六叔公怒目而視,見人便罵。
李大嬸也在鎮(zhèn)上給家人打了幾身新衣,不過她不忘初心,舍不得買好衣裳,除了給王小三買了件貼身的綢子里衣之外,其他人的衣服都是普通布衣,陳小暮也有了幾件換洗衣服,再也不用穿王武的衣服。
雖然王武的年紀比他小了近十歲,但陳小暮的身材在王武面前像個小雞仔似的,穿他的衣服很寬大,看起來非?;?。
至于穿越之前穿來的那套襯衫西褲,一直壓在箱子里鎖著,算是他對另外一個世界唯一的念想。
傍晚,晚霞才剛剛升空,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就到了節(jié)日慶典的時候。
人們張燈結(jié)彩,整個楓葉鎮(zhèn)到仙田去的那條官道,全都披上了霞彩。一路上,沿途密密麻麻到處是人,兩側(cè)道路擺了很多攤位,叫賣聲、人潮沸騰聲、夏日蟬鳴以及晚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聲不絕。
迎著稻花香味,王武一家人走在官道上,李大嬸牽著王文,王小三坐在王武頭上,瞪著好奇的眼睛四下張望,陳小暮笑吟吟地道:“那邊還有猜燈謎呢?!?p> 王武看過去,不遠處路邊的確有燈謎攤,如果從易到難,猜對了的話,分別可以獲得從10文到100文的獎錢和對應的燈籠,不由笑道:“可惜我沒讀過書,連字都看不懂,不然肯定會去猜一猜。”
不過那是以前。
現(xiàn)在王武家的資產(chǎn)怕是有四五百兩銀子,因為之后陳小暮也陸陸續(xù)續(xù)去過山里幾次,又舉行了幾次拍賣會,分到村子里的銀兩怕是已經(jīng)近萬兩,如今村里人人都是身價百兩的富豪。
王小三看到一個紅色的燈籠,上面有美麗的花紋,便指著那燈籠喊道:“小暮哥哥,那個燈籠好漂亮?!?p> “你想要嗎?”陳小暮問。
“想。”
“好,那我去看看?!?p> 一家人靠攏過去。
燈謎攤老板是個胡子花白的老人,一身青白長衫,攤上還放了兩本書,是個讀書人,只是衣服洗得漿白,縫縫補補,家境不算太好。
見一家人靠過來,老人笑呵呵地道:“可要猜燈謎?一文錢一次?!?p> “那個燈籠多少錢一次?”
陳小暮指著上面那個大紅燈籠問道。
“2文?!?p> “一江清水殘花影,打一字。”
這是個20文的燈謎,猜一次需得交2文錢。
猜過燈謎的都知道,燈謎的內(nèi)涵多種多樣,文字拆解便是其中一種。
陳小暮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琵琶的琵字。
一江清水,一江二字把水清除掉,變成了一工。
一工是個什么字?
王字。
殘花,“花”字殘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個匕首的匕字。
上面王,下面一個匕,再加上它們的影子,組合在一起可不就是個琵的琵字嗎?
“這是個月字?!?p> 陳小暮在攤位裝錢的簍子里投了兩文錢,卻沒有說正確答案。
老頭搖搖頭:“不是?!?p> 陳小暮故作沉吟了一會兒,又丟出2文錢,道:“這是個人字。”
“不是?!?p> 老頭又搖頭。
“春字。”
“不是?!?p> “夜字?!?p> “不是?!?p> ......
連續(xù)猜錯了十多次,很多圍觀群眾見他上頭,紛紛勸道:“算了算了,這題這么難,猜不到也別浪費銀錢了?!?p> 直到這個時候,陳小暮才笑著說:“琵琶的琵字?!?p> 老頭眼眸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亮光,點點頭:“不錯,是琵琶地琵字,恭喜客官?!?p> 陳小暮謙虛道:“只是運氣?!?p> 老頭取出20文錢,又把燈籠遞過來,看向李大嬸旁邊的王文道:“這位小公子面如冠玉,文質(zhì)彬彬,必是飽讀詩書之人,何不來猜猜看?”
王文長得的確很好看,12歲年紀,唇紅齒白,面如冠玉,而且又換了身嶄新的長衣,雖是布衣,但款式講究,衣冠齊楚,不似貧窮人家孩子,反倒像個還在讀書的少年,所以老頭才有此問。
沒想到王文搖搖頭,認真地道:“我不識字。”
他的確不識字。
“那真是可惜?!?p> 老頭便不說話了。
李大嬸怕周圍人以為孩子不學無術(shù),連忙解釋道:“以前家貧供不起孩子讀書,最近上山采藥,挖了幾顆好藥賣了,家境才稍微好些,正打算讓他們?nèi)ユ?zhèn)上蒙學,讀書習字?!?p> “原來如此?!?p> “我見這家人衣裳嶄新,較大的孩子識字,小孩卻不識字,還以為是這小孩不學無術(shù),沒想到以前讀不起書,倒真是可憐。”
“既然如今家境稍稍好些,自當去學堂認字,以后好好讀書,將來爭取考個狀元,為我們縣爭光?!?p> 大家紛紛鼓勵。
李大嬸邊干笑著點頭應是,邊忙不迭帶孩子們離開。
大乾王朝文風最盛的是東南地區(qū),像這樣低級的猜燈謎大家都覺得困難,若是在東南地區(qū),怕是不一會兒那老頭就得賠個精光。
但楓葉鎮(zhèn)所在的南安縣卻地處偏僻的南疆,這邊文風低迷,幾年都不一定能出個舉人進士,亦是本縣一樁憾事,因此南安縣衙鼓勵孩子讀書,只要家境允許,盡量去讀書習字。
王小三騎在大哥的頭頂上,開心地提著燈籠舞來舞去。
陳小暮笑道:“難怪有人把12歲男孩稱為舞勺之年,女孩則稱為舞燈之年,倒也不是沒有道理?!?p> “小三還差四年呢?!?p> 王武憨笑道。
李大嬸想了想,問:“現(xiàn)在家里也還算有些錢,要不把三兒也送去學堂念書吧?!?p> 這幾天王家已經(jīng)打算讓王文去,王武現(xiàn)在已經(jīng)16歲,是家里勞動主力,脫不開身,只有王文放完牛羊之后,現(xiàn)在整天舞刀弄槍,也讓李大嬸有點擔憂,不如送去學堂念書好。
“也行,女孩子念些書,識點字,不是壞事?!?p> 陳小暮點點頭。
這個世界可以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封建糟粕思想,只是大部分貧困家庭連男孩子都不一定有書讀,女孩子就更別說。
如果有條件的話,還是盡量讓孩子讀點書,對未來也有好處。
王小三已經(jīng)8歲,是可以蒙學的年紀。
“那明日我便帶幾斤臘肉,拿些銀錢,去鎮(zhèn)上找先生問問?!?p> 李大嬸盤算了一番:“如果三兒和阿文去讀書的話,家里的牛羊也沒人養(yǎng)了,不如干脆賣了,今年等乾浮山的管事過來,咱們再重新買一些豬牛羊送過去?!?p> 王武家的豬被大黃和小黃吃掉了,本來這是乾浮山的牲畜,如果年底交不上去的話,他們家就得背上債務。
欠村里人的已經(jīng)夠多,再背上乾浮山的債務,恐怕就不止是家破人亡那么簡單。
好在現(xiàn)在有錢,年底有人來收牲畜,買一批交上去便可。
只是王文和王小三如果去讀書的話,家里的牲畜就沒人養(yǎng)。李大嬸還想重新買幾畝田地回來,王武走不開,就只能放棄養(yǎng)牲畜了。
“就先這樣吧?!?p> 陳小暮覺得沒有問題,其實他倒是想說說讓王武也去讀書,順便再把家里房子重新翻修一下。
畢竟王武才16歲,在另外一個世界,這個年紀的孩子也不過是上高中,遠遠沒有承擔一家之主的能力。
但考慮到情況不同,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個話說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王小三又看到了有人在賣糖畫。
她馬上嚷嚷道:“娘,我要吃糖畫?!?p> 李大嬸橫了一眼:“不許吃?!?p> 王武道:“就給三兒買吧。”
以前家里窮,過年才有人送塊糖,兩兄弟都舍不得吃,就給王小三,王小三卻很懂事,非要把那一小塊糖切成四份,說是娘四個一起吃,永遠不要分開。
時至今日,都是他們最美好的回憶。
“你呀,就慣著三兒吧。”李大嬸搖搖頭,現(xiàn)在哪怕有了點錢,她還是覺得非必需品就不要買了,可架不住王小三要,便從口袋里取了幾文錢來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