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大海龍篇 再見
黑夜，生出如墨一般囫圇而緘默的夜色，同樣籠罩在辰星的天空。
遍布石子的小徑上彌漫著雨后土地濕潤的氣息，薄薄的一層霧氣恍然間包裹住某個飛奔的影子。
光禿禿的樹干匆匆忙忙向后倒退，萬物招搖著影子伸向慘白而又毫無溫度的月光，就連肺里呼出的每一團熱氣都顯得若有若無。
“雷歐？”
人影在樹蔭中奔竄，猝然止步在前方，漆黑的背影在稀疏的雜草地一覽無余，可不知怎么的，漢森就是看不清楚。
這條路上一點風(fēng)都沒有，但是那人影飄逸的飛機頭卻一絲絲地向著漢森揚起，最終散成一團又一團枯槁的長發(fā)，是慘淡的暗紅。
“你這是在干什么？雷歐!為什么你會在這里，我以為……你應(yīng)該在梅杰波爾坦才對!”
人影沒有回應(yīng)。
“為什么不說話？你這是怎么了？”
漢森想要過去抓住他，可他剛剛邁出一步，雷歐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躺在地上的，只有一節(jié)血淋淋的手臂，腐爛的傷口，暗黃色的肉沫，以及……雷歐衣服的一部分。
“漢森?！?p> 漢森猛的轉(zhuǎn)過頭，雷歐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自己身后，他渾身都是傷口，淤青的腿，粉碎的肩膀，還有淌著鮮血的，胸口的一枚窟窿。
血淚順著雷歐的眼角慢慢滑下，他面色慘淡，卻帶著平和的微笑。
頃刻間，雷歐揚起了頭。
“再見?！?p> 躺在床上的漢森突然驚坐而起，兩只胳膊抱過面前的一團空氣，什么也沒有，自己仍然還在星辰的船上，帳篷外夜色撩人。
“雷歐……”
陰雨綿綿，梅杰波爾坦的春光不在了。
美奈安靜的擦試著桌上的酒杯，今天有很多人到店里來買自己最上稱的果酒。
“不好意思，尊貴的女士……”
一只臟兮兮的手扒拉在剛剛洗刷過的木桌上，乞丐羸弱的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捧著一枚缺了口的石碗——他已經(jīng)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美奈并沒有生氣，反而放下手里的活計，溫柔的看著老乞丐。
“我的孩子已經(jīng)很久沒吃東西了……”
“能不能親您施舍一些銅幣，一點點就可以……”
美奈想也沒想，轉(zhuǎn)而從自己的圍裙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幣，輕輕放進(jìn)老乞丐的碗里。那枚金幣好像做得特別漂亮，渾身上下散發(fā)出金閃閃的光芒，和一般的金幣可不一樣。
乞丐看到這樣一枚金幣，眼睛頓時睜得滾圓，立刻放下石碗低頭道謝。
“您真是太大方了!尊貴的女士!我替我的孩子們感謝您!”
說完，老乞丐松開扒在桌上的胳膊準(zhǔn)備離去，不料美奈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美奈白珊的皮膚頓時粘上了污漬。
“確保這枚金幣用在你孩子身上，如果我看到你酗酒或者賭博，就當(dāng)心你的另外一條腿?！?p>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仿佛掛了一層霜。
老乞丐聽到這話嚇得一愣，大氣也不敢出，只是連連辯說著“不會的、不會的”，一邊用手撐著身體慢慢爬遠(yuǎn)了。
“哎……”
美奈長嘆了一口氣，回去洗干凈自己的手腕，又接著做剛才沒做完的工作，然而自己剛剛拿起一枚碟子，不知怎么的手指一滑，碟子頓時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碎片彈飛出去割破了美奈的腳踝，一點鮮血緩緩的從他的腳脖子處流出。
美奈的表情變了，她看著自己的傷口，心里驀然想到某人的名字，不覺渾身竄起一絲涼意。
……
“你這是什么意思……”
托比歐氣得雙手顫抖，他的臉頰漲得通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篝火的緣故，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盛怒顯而易見。
“我……我真的沒找到……”
年輕的獵人顫巍巍站在托比歐與老山岳面前，不同于托比歐，老山岳的臉上爬滿了黑線，安靜的坐在篝火旁邊一言不發(fā)。托比歐一把拽住年輕獵人的肩膀，他的力氣大得像是要將那條胳膊生生擰下來一樣。
“什么叫他媽的沒找到!!!”
“我、我真的沒找到雷歐先生……我照您的意思去了莫加村附近，但、但是那邊……那邊什么也沒有了，大海龍也不在了，我……”
“你放屁!”
托比歐揚手就要打，年輕的獵人雙腿一軟，嚇得直接癱坐在地上。老山岳見狀一把抓住他高舉的手腕，眼神惆悵而又無奈的看著暴怒不已的托比歐:“不要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p> “……”
“我、我只找到了……找到了這個?！?p> 獵人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掏出一枚銀色的項鏈，上邊刻有第五期團的花紋和標(biāo)志。
“……”
托比歐接過項鏈，根本不需要看，他也知道，這是雷歐的。他將項鏈攥在手里，捏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就和他的眉頭一樣難看。
“滾……”
托比歐默默轉(zhuǎn)過身去:“給我滾!”
年輕的獵人受到了驚嚇，他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一個獵人不應(yīng)該如此膽小，但是暴怒的托比歐和發(fā)狂的大海龍，指不定哪個更恐怖呢。
“我想我們得面對現(xiàn)實了朋友?！?p> “雷歐幫助大部隊成功撤退，他已經(jīng)盡全力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他做得很好，也很正確，我們必須把損失控制到最小……”
話還沒說完，托比歐突然一拳打在老山岳鼻子上，鼻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托比歐!!”
療好傷的雷昂納多恰好看到這一幕，迅速跑來扶起坐在地上的老山岳，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還是他們年老以后，托比歐第一次真的沖老山岳動手。
“你怎么能說這種話……”
“你怎么可以把一個孩子的死說得這么輕描淡寫!!”
托比歐還想動手，立刻就被雷昂納多給攔住了。
“夠了!托比歐!”
雷昂納多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三人的動靜吸引了周邊所有人的注意力，只是不管是獵人還是調(diào)查員，都沒有人膽敢上前勸阻。
雷昂納多抓住托比歐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你給我冷靜一點，現(xiàn)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
托比歐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的呼吸很重，冷不丁的環(huán)顧四周，大家伙都在用余光瞄著自己，人人都在躲藏，人人都在看自己的洋相。
“一幫畜生……”
托比歐甩開雷昂納多的手腕，扭頭往森林里走去。
“不用追了?！?p> 老山岳制止想要跟上去的雷昂納多，閉著眼睛輕輕的搖了搖頭。
“讓他冷靜一下吧?！?p> 沉重的腳步，拖沓的步伐，銀色的項鏈被掛在了托比歐的胸口，他目無神色，只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著遠(yuǎn)離營地的方向走去。
“雷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