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年。
只有親身體會,才能懂得那種精神身體上的雙重壓抑。
在衣服內(nèi)畫線條的倒計時,也早已經(jīng)不知覺中停下。
每一天,我都絲毫不敢犯錯,因為我清晰記得副班長說過的,一百減一等于零,為了最后的優(yōu)秀員工,每一天我都在咬牙堅持。
我很累,每一天我都很累很累。
但我不怕苦,我什么都不怕,每次往家寫信時,我也都是報喜不報憂,從來沒有告訴父親母親,我在外邊干什么?總是說一切都好。
其實我過的很不好,我的腿瘸了半年,我的手腕腫了兩個月,即使手腕腫成饅頭,我還要給所有老員工打洗腳水,干所有的活,給所有人洗碗。
每一天我都在咬牙堅持。
原本以為我來的時候還不滿十六歲,身高卻怎么也能再長一點,我的要求不高,再長兩厘米應(yīng)該沒問題吧?
然而不想轉(zhuǎn)眼一年過去,我的身高卻一點都沒有長,除了接受現(xiàn)實,我可能不會再長了,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
終于,新員工的一年即將結(jié)束,到了第二年就可以成為老員工,再不需要給老員工洗所有衣服。
而守得云開見月明,在逐漸稍微放松的同時,卻又絲毫不敢放松,因為就剩最后一個月了,只需要再堅持一個月,就是最后的勝利。
我只想要個最后的優(yōu)秀員工。
終于咬牙時刻不敢放松的堅持了一年,剩最后一個月時,隔壁班里被打了一年的城里員工,調(diào)到了我的班里來,而有了兩個新員工。
有兩個新員工,卻就算他再懶,卻也能幫我分擔(dān)一些。
比如我疊被子的時候,他可以掃地。
我擦地的時候,他可以擦桌子。
幫老員工打洗腳水的時候,他同樣可以幫我分擔(dān)。
只不過唯一就是,每次他都是能躲就躲,有班長和老員工在時,他就跟我搶著干,沒有班長和老員工在場時,他則什么都不干。
但我卻不怕他,因為班長和所有老員工都知道,他就是個偷奸耍滑的,知道他所有的套路,而且我也已經(jīng)干了一年。
我最不擔(dān)心的原因就是,我知道這一年我的班里至少有兩個優(yōu)秀員工名額,正常甚至有三個。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能得到一個優(yōu)秀員工。
終于就要堅持到最后勝利了。
我忍不住期待而激動,等最后得到優(yōu)秀員工,我的家里被敲鑼打鼓發(fā)喜報的一日,我這一年的苦也就滿足了。
我不怕苦,我不怕累,我什么都不怕,我咬牙堅持了一年,沒事我就拿我不多三十多塊錢工資給副班長買煙抽。
我也清楚記得一開始副班長教我的,最后要給老員工買點煙。
但我雖然準備買,我卻不想像副班長說的那樣。
因為如果那樣的話,豈不就說明我的優(yōu)秀員工是買來的?是送禮換來的?
所以我準備等得到優(yōu)秀員工之后,再買煙請老員工抽,那就是我的請客,意義完全不同的。
我的優(yōu)秀員工,是憑我一年干出來的。
就連總隊長,都點名表揚了我?guī)状?,我卻是隊里有名干得最好,最聽話的一個新員工,一年到頭,我從沒有犯過任何錯。
每一次所有人衣服、內(nèi)褲、襪子,我都洗的干干凈凈。
每一次所有人吃完飯的碗,我也洗的干干凈凈。
班里的衛(wèi)生,我同樣收拾的干干凈凈。
一整年的時間,除了每天用兩個小時疊我自己的被子,我還要至少疊三四個人的被子,因為沒有時間疊太多。
即我每天都要疊至少三個小時的被子,一年時間之后,我疊被子的功力也上來了,很輕易就能給他們疊出豆腐塊。
班里沒有人比我疊的被子好,就是班長副班長,所有老員工也都不如我疊的被子好,真正如豆腐塊一般。
所以我挨打也越來越少,挨罵同樣越來越少,因為我真是最“優(yōu)秀”,最老實聽話的員工。
終于,終于一年,我咬牙堅持到了年底。
到了最后年終最激動的一刻,班里進行投票。
而且我知道在投票之前,剛調(diào)過來一個月的那個滑頭員工,就已經(jīng)買了條煙分出去,但我卻不需要。
因為我不可能得不到一個優(yōu)秀員工,他才來不過一個月,而且是整個隊里都有名的偷奸?;退闼I兩條煙也不可能搶我的優(yōu)秀員工。
優(yōu)秀員工又不止一個,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我絕對能得到一個優(yōu)秀員工,因為從任何邏輯上,我都不可能得不到。
清晰記得那天晚上的投票。
我的心仿佛沉到了谷底。
三個優(yōu)秀員工名額,兩個老員工提前各要去一個,只有剩下一個名額,全班進行投票,結(jié)果除我之外,卻就只有一人選了我。
僅有的一個優(yōu)秀員工名額,被剛調(diào)來班里的新員工得去。
那一瞬間,我想殺人。
我只想殺人,我想殺了我的副班長,因為我清楚知道,正是因為他,其他人才沒有投我票,唯一投我票的是班長。
我第一次沖動想殺人,非常強烈的沖動想殺人,我想殺了他。
難道我的一年都白干了?
我給他們洗了一年的衣服、內(nèi)褲、襪子,我當(dāng)了一年的孫子,我咬牙堅持了一年,說好的我只要好好干,就能得個優(yōu)秀員工呢?
說好的一百減一等于零,我一次錯都沒有犯過,我還是一百,為什么沒有我的優(yōu)秀員工?憑什么?
雖然那個新員工給他買了煙,可我一年給他買的那么多煙,難道他都忘了了?每次都優(yōu)先洗他和班長的衣服、內(nèi)褲、襪子。
憑什么?
從那一刻開始,我時刻都想殺人。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強忍著殺人的沖動。
看到他的時候,我眼前閃過的是殺他的畫面,怎么突然殺死他。
閉眼的時候,我眼前依舊在閃過各種殺了他的畫面,于是我看他的眼神也不對了。
后來,似乎隊長都過問了,為什么我沒有優(yōu)秀員工?為什么我一個全隊最優(yōu)秀的新員工,卻沒有得到一個優(yōu)秀員工?
然后我得到的解釋是,老員工已經(jīng)干兩年了,去年沒得到,今年要一個自也說得過去。
至于為什么沒有給我優(yōu)秀員工,則是為了排里新員工都照顧到,剩下的一個優(yōu)秀員工給那個新員工,明年則給我一個副班長。
但我只想要優(yōu)秀員工,我從來沒有想要什么副班長。
當(dāng)我的夢想破碎,我只想能給家里發(fā)一個喜報,那我這一年吃多少的苦就都值了。
所以我還是想殺人,我想殺了我的副班長,
我心中每時每刻都想殺了他,卻又每時每刻不得不忍耐。
因為我知道,我不能殺人,如果我殺了他,我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如果我沒有家,沒有父親母親,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他,哪怕就是叛死刑,我還是會殺了他。
但我有父親母親,我還有家,我不能辜負父親母親的期望,于是我不得不忍耐殺人的沖動。
心中就仿佛有著一團火,而無處爆發(fā),燒得我難受。
于是我就練自己,瘋狂的練自己,每天晚上我瘋狂的做俯臥撐,只為了壓抑我殺人的沖動,壓抑我心中無處爆發(fā)的一團火。
我知道我必須得忍住,我不能殺人,我不能辜負父親母親的期望。
可我無論看到他,看不到他,我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幻想,要怎么樣殺了他,我的力氣非常大,我可以一拳打斷四塊磚。
我可以不用任何兇器利器,瞬間捏碎他的喉嚨,我的眼前總是不由自主閃過怎么殺他的畫面。
然而就在我不得不忍住,理智上我清楚知道我不能殺人,可感情上我又幾乎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時候。
一件事的發(fā)生,又再次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