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承勛宛若沒聽到,面無表情的吩咐,“百日宴的地點在厲公館,今天開始厲家住在外地的本宗親戚會陸續(xù)入住,你等下就帶著厲堯過去,無論他去哪兒,你都要寸步不離的跟著?!?p> 葛媽頓時感覺責(zé)任重大,“好的,那太太呢?”
他看她身后,“你就別去了?!?p> 葛媽回頭,葉悠然站在套間門口,臉色蒼白得讓人擔(dān)憂,“太太……”
葉悠然喑啞開口,“把厲堯過繼給你大嫂,你們就算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了嗎?”
嫂子和小叔子之間的豪門秘辛,丑事一樁,被她當(dāng)著葛媽的面揭發(fā)了出來。
葛媽瞠目結(jié)舌,驚的不是事實本身,而是,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葉悠然露出鋒芒。
厲承勛眸心寒光流轉(zhuǎn),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抬腳離去。
把葛媽和厲堯送上車,葉悠然目送良久,轉(zhuǎn)身,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她。
他身上有淡淡消毒水的氣味。
跟她一樣。
葉悠然暗嘆口氣,該面對的,逃不過。
她拿出手機打給隆子明,告訴他,她今天不去上班不用他接送了。
酒店一樓的休閑區(qū),葉悠然點了一杯清咖提神。
“沒睡好?”古鶴軒關(guān)切的問。
葉悠然‘嗯’了聲,一手托腮,一手執(zhí)勺攪拌咖啡,眼皮慵懶的耷拉著,“你想談什么?”
“你說你過得很好,我差點信以為真?!?p> “我這兩年雖然不在嶸城,但根基還在,有心知道你的情況,很容易就能調(diào)查到,你爸爸一審前的重要時刻,你嫁給了厲承勛,厲承勛動用了司法界的所有關(guān)系,重金聘請了國際金牌律師,替你爸爸免了死刑?!?p> “我認(rèn)識的葉子,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值得厲承勛為你這么做,我雖然舍不得,但也替你高興?!?p> 古鶴軒越往下說,葉悠然的臉色越難堪。
表面多美好,事實多可笑。
一份紅色邀請函被推到她眼前,設(shè)計高端大氣又不失童趣。
厲堯百日宴。
身為厲堯父母,葉悠然的名字第一次和厲承勛放在一起。
“乍一看,是不是感覺自己被厲家認(rèn)可了?”古鶴軒上揚的問話中夾雜著諷刺,“但我聽說,百日宴的主題就是過繼儀式,厲承勛竟然要把他的兒子過繼給他的植物人大哥厲景望,以前就聽說過厲家兩兄弟情深義厚,終于見識到了?!?p> 葉悠然抬頭,他英俊的眉眼里,壓抑著隱忍和疼惜。
他給她留了一線顏面,沒有提歐白姍。
葉悠然扯了扯嘴角,“師傅,你知道我和我爸爸的感情,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古鶴軒喃喃的問,“你是不是還在恨我當(dāng)初沒有幫你?”
“當(dāng)時恨,現(xiàn)在不恨了?!?p> 古鶴軒沒來得及欣喜,又聽到她說,“你只是我?guī)煾?,?fù)責(zé)傳授課業(yè),沒有義務(wù)幫我解決個人私事?!?p> 她表情涼涼,拒人于千里之外,比昨天還要難以接近。
古鶴軒有些無力,“葉子,來嶸城找你之前,我求婚戒指都買好了?!?p> 下午,葉悠然打車來到厲公館,想趁著送母乳的時候見一見厲堯。
厲承勛不讓她來,她便不能擅入,只能在門口等待,可葛媽的手機總是無人接聽。
厲公館門前道路兩邊停著一輛輛豪車,大門為賓客敞開著,葉悠然試探著往里走了幾步。
“誰也別過來,不然我掐死他!”
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吼聲,混著嬰兒的哭聲,一下子攥住了葉悠然的心臟。
厲堯!
葉悠然循著聲音跑進主屋后面的花園。
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婦人劫持了厲堯,手里揮舞著刀子,指向?qū)γ嬉詤柹墼捅轂槭椎膸资畟€人。
歐白姍突然從人群里沖出來,一把抓住厲堯,不管不顧的架勢顯然嚇到了婦人,手忙腳亂中,刀尖在歐白姍手臂上劃了一下,歐白姍吃痛松手。
眼看著厲堯往下掉,葉悠然大腦一片空白!
兩道人影突然從她身后出現(xiàn),最前面一個像閃電一樣狂奔,翻過路邊欄桿,一撲,一滾,在厲堯的衣角觸到地面之時,掌心穩(wěn)穩(wěn)的接住了他,后面那個穿著警服的男人緊隨而至,飛起一腳,正中婦人手腕,刀子咣當(dāng)落地。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不過短短幾秒鐘,當(dāng)厲承勛一手抱著厲堯一手摟住歐白姍退到安全區(qū)域時,其他人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
被警察制住的婦人,哭得撕心裂肺,“歐白姍,你害死我女兒,你不得好死,厲承勛,你這個幫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們兩個,統(tǒng)統(tǒng)給我等著!”
薄書容接過厲堯,心肝兒肉的喊著。
厲承勛扣子也來不及解開,兩手撕開襯衫脫下來,纏在歐白姍血流不止的手臂上,再不復(fù)平日的冷靜,朝人怒吼,“去打電話,叫醫(yī)生到家里來!快點!”
厲堯大哭不止,薄書容哄不住,看葉悠然在一旁心急如焚的樣子就來氣,“虧你還是堯堯的媽媽,竟然見死不救!”
葉悠然一噎。
那種情況下,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不敢像大嫂一樣豁出去,怕傷到厲堯。
“這樣也好,我原本還覺得有點虧欠于你,但今天一看,你大嫂比你更有資格做堯堯的媽媽!”
她抱著厲堯,厲承勛抱著歐白姍,厲邵元領(lǐng)著一眾親戚,一個個從她旁邊走過。
婦人戴上手銬,終于安分下來,含淚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的背影,眼神陰毒的讓人毛骨悚然。
葉悠然覺得她可恨又可憐。
厲公館的客廳很大,幾十個人圍聚在一起,不擁擠,但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吵。
葉悠然從門口到樓梯的這一段路上,聽到他們在談?wù)搫偛诺氖虑?,似乎對厲承勛頗有微詞。
他們是厲家旁枝,對厲家家主之位伺機而動。
厲邵元坐在主位上,緊抿的唇角昭示著他的憤怒。
葉悠然上樓,正好看到薄書容把厲堯交給月嫂,厲堯嗓子都哭啞了。
葉悠然走到月嫂面前,“給我,他需要自己的媽媽。”
薄書容霍地站起來,瀕臨發(fā)作。
厲承勛從里面的隔間推門而出。
“給她?!?p> 他菲薄的唇一張一合,吐出兩個字。
薄書容被兒子忤逆不是第一次,她從來不放心上,可是這一次不同。
看葉悠然抱著厲堯走出去,厲承勛又開口,“下面那些人巴不得看我笑話,你要讓他們?nèi)缭竼???p> 厲承勛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他不是為葉悠然跟她作對。
“唉,是媽急昏頭了?!北菪睦锬屈c不適感立刻煙消云散,“姍姍怎么樣了?”
“還好,不需要縫針,你進來陪她,我出去辦事?!?p> 薄書容往里望了眼,壓低聲音說道,“兒子,媽媽不該讓你幫她的,尤其是這個當(dāng)口,今天這么一鬧,萬一后來壓不下去,他們肯定懷疑你身為家主繼承人的辦事能力?!?p> 厲承勛朝她安慰一笑,不像以前那樣成竹在胸。
薄書容惴惴不安,事情大條了。
臥室里,葉悠然躺在搖椅上,厲堯趴在她胸口,兩人都睡著了。
厲承勛垂眸盯著他們看了會兒,手背碰了碰葉悠然的臉頰。
葉悠然睜開眼,看清是他,下意識抱緊了厲堯,滿臉防備,厲承勛語氣冷硬,“跟我去一趟殯儀館?!?p> “現(xiàn)在?”
“她女兒死相太難看,需要你幫忙修復(fù)。”
葉悠然皺眉,“她女兒,是你和大嫂害死的嗎?”
“你不需要知道。”
婚姻中,她需配合他所有她力所能及的要求,這是婚前協(xié)議里列舉的附加條款。
兩人來到殯儀館,一輛遺體收殮車徐徐開到他們旁邊,館長下車跟厲承勛寒暄。
館內(nèi)平均每天接收的遺體超過20具,只有在人手緊缺,需要總動員時,館長才會親自上陣當(dāng)司機。
厲承勛面子好大。
干這行久了更害怕死亡,更希望平安活著,尤其是有了厲堯后,葉悠然格外的愛惜自己,除了白大褂,帽子,口罩和手套這些基本配置,她特意定制了一套嚴(yán)實的防菌服穿在里面。
等她全副武裝進入化妝間,卻看到厲承勛也在。
葉悠然微微一愣,平常人忌諱的他倒是一點都不在乎。
不然,也不會敢娶她,還在婚后放任她繼續(xù)工作。
死者已經(jīng)躺在了平車上,她揭開白布,倒吸口氣。
非正常死亡。
死者頭顱破碎,一張臉皮毫無支撐的耷拉在一坨血肉爛骨上。
死因很明了,但法醫(yī)還是做了解剖,而且傷口縫合得很粗糙。
葉悠然有強迫癥,重新進行拆線,再縫合。
手法嫻熟,傷口平整。
“不當(dāng)醫(yī)生倒是埋沒了你?!眳柍袆纵p哼一聲走出去。
葉悠然聽出了弦外之音,說她多此一舉,過于認(rèn)真了。
死人也應(yīng)該獲得尊重,很多人懂這個道理,卻不會付諸行動。
葉悠然不受他影響,繼續(xù)做自己的。
修飾發(fā)型的時候,從死者發(fā)辮里,落下一片硬物,被血液浸濕了,像是TF卡。
葉悠然觀察了下死者的手,左手干凈,右手局部沾了血。
葉悠然下意識抬頭看向站在窗外抽煙的厲承勛,他旁邊,是剛才出現(xiàn)在厲公館的警察。
葉悠然認(rèn)識他,厲承勛的發(fā)小,歐白姍的雙胞胎哥哥,歐陸。
葉悠然垂眸掩住眼底掙扎的光芒,還是把卡擦干凈放在了遺物堆里。
光是面部重塑就耗了她兩個小時,然后洗臉、抹粉、描眉、抹上淡淡的口紅……
遺體修復(fù)得幾近完美,雙眼安詳?shù)拈]著,膚色自然紅潤,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接下來是入殮,沒葉悠然什么事了。
厲承勛送她離開,車行至大門,與另外一輛車交錯而過,在厲公館里發(fā)瘋的婦人頭靠車窗玻璃,失去了靈魂一般安安靜靜的坐著。
葉悠然追隨的目光落在她乘坐的車牌上,嶸A00006,嶸城排名第6是誰她不知道,但地位擺在那兒,細(xì)眉擰起,原來這就是他讓她粉飾太平的原因。
他為了歐白姍不怕得罪權(quán)貴,可她怕!
“堯堯差點成為你們斗爭的犧牲品?!彼挠杏嗉碌恼f道。
他自顧開車,不語。
葉悠然難以置信的看他,“你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他漠然著神情將車停下,從身上摸出一包煙,低頭咬了一根銜在嘴邊,煙盒直接扔在儀表盤上。
他一手解著安全帶,一手拿著打火機側(cè)頭點煙,發(fā)音含糊的說,“給你二十分鐘?!?p> 葉悠然一怔,看向外面,是出租屋樓下。
她無奈下車,厲承勛掃了眼座位下的包,正要喊住她,露出包外的一個棕色小物件吸引了他的視線。
葉悠然洗完澡,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帶換洗衣物上來了,她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想著該怎么通知厲承勛給她送上來,卻看到男人就坐在她床邊。
葉悠然嚇了一跳,還沒問他是怎么進來的,就被他捏在手里的錦盒掐住了呼吸。
那是早上古鶴軒在前臺付賬的時候,委托服務(wù)員轉(zhuǎn)交給她的。
里面是一枚鉆戒,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葉子,我的心意沒有改變,你若是愿意,我等你離婚,你若是不愿,就把它扔了吧。
葉悠然扔了紙條,沒扔鉆戒,因為它太貴重了。
爸爸入獄后,她從原先的衣食豐足,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過了一段苦日子,所以,她不會糟蹋東西。
要扔,也是她還給他之后,他自己扔。
“你買的?”他問。
語氣平靜,可眼神噬人。
葉悠然的手指絞緊了毛巾,“不是?!?p> “那便是你收的?!彼铝藬嘌裕鹕?,慢條斯理的走到她身后。
葉悠然扭頭想解釋,張了張口,卻又猶豫了,怕很多事情,會通過古鶴軒,抽絲剝繭一樣扯出來。
她和厲承勛之間,并不需要對彼此有太多了解。
看她不肯說,厲承勛一口咬住她肩頭,“葉悠然,你手癢還是皮癢了,嗯?”
她痛得失聲叫出來,他又一把扯下她的浴巾,“行,我給你好好的解解癢!”
時間不算長,但他簡直是把她往死里弄。
他發(fā)泄完,坐在床頭打了個電話,讓人明天一早送衣服過來。
大概看她太狼狽,他下床擰了條毛巾,給她胡亂擦了幾下,扯來被子蓋住她痕跡斑斑的身子。
聽著浴室里傳出來嘩啦啦的水聲,葉悠然麻木的想,他懲罰過了,這事兒是不是就壓下不提了?
第二天,兩人同時醒來,彼此望了眼,葉悠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趴在了他胸膛上。
驟然響起的鈴聲打破了她的尷尬。
厲承勛神情自若的把手從她背上移開,取來手機,掃了眼屏幕才接聽,“媽?!?p> “承勛啊,你不是出去辦事了嗎?”
薄書容的聲音有點喘,聽上去心焦如焚很是激動。
葉悠然挺詫異的,坐在他旁邊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