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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蓮生菩提劫

第四章:秋風(fēng)驟起

一念蓮生菩提劫 心癢難耐的糖 3809 2020-05-30 12:30:59

  夏過秋涼,一夜雨過,承風(fēng)殿后園葉落滿地,佛蓮早早起身提了掃帚做活,待得顧念生悠悠醒轉(zhuǎn),她空出的一側(cè)床榻,早已涼透。

  “咳咳…咳咳…”

  幾乎咳了半夜,他接近天明才睡著,此刻眼下有些青黑,肩頭衣衫單薄,他顧不上添,只翻身下床倚窗而望,尋她的蹤跡。

  “殿下,晨間冷,早些洗漱更衣吧?!?p>  “不急?!?p>  并未理睬身后催促,顧念生抬手揉了揉眼睛,眉心越蹙越緊,烏云未散,天色晦暗,他眼前所見也似被雨水打濕暈成一片。

  “殿下,奴再掌一盞燈?!?p>  “不用了?!?p>  緩緩閉上眼睛,顧念生搖頭,咳疾日沉,目力漸衰,他心中清楚,不可再耽擱時間。

  “慶云,更衣之后,書房伺候筆墨。”

  “是?!?p>  俯身案前,顧念生神色專注,非是潑墨揮毫,卻是工筆細雕,其上人物栩栩如生,眉目顧盼流轉(zhuǎn),鮮活靈動。

  最后一筆落,他仔細端詳許久,再提兩行小字。

  傾城一顧,朱顏白發(fā)。

  那畫中人是他的阿娘,當(dāng)朝容國公長女,十三歲入宮,十八歲歿,位至淑妃,小字,傾城。

  他只見過她的畫像,余下的不過是從乳母嬤嬤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語,可他知道她很美,足以讓君王一見難忘。

  “阿生,你在畫仙女嗎?”

  身后不知何時已有人至,忽然出聲,顧念生一驚,險些丟了筆,毀了畫。

  慶云蹙眉呵斥。

  “無禮。”

  “無妨。”

  確認畫作無損,顧念生長舒一口氣,接過慶云手中端了許久的藥碗,回道:“佳人?!?p>  “家里的人嗎?”

  “嗯?!?p>  一碗濃濃的湯藥,溫度剛剛好,顧念生小心遞在她唇邊,笑道:“我的家里人,該喝藥了?!?p>  “哦?!?p>  乖順點頭,佛蓮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一張小臉?biāo)查g皺成只橘子。

  “好苦…”

  她話未盡,他的唇已欺上,慶云捂了眼睛,溜了。

  “你又咬我做甚?”

  良久,她有些惱了,抬手推他,他不放手,將她緊緊擁住,貼上心口。

  “佛蓮,今后,你不可再推開我,我如今眼神越發(fā)不濟了,被你一推,要跌跟頭的?!?p>  “好,我記下了。”

  “你每日用的藥,都是養(yǎng)身子的好東西,這承風(fēng)殿內(nèi)除了慶云,再無人知,切不可同旁人說起?!?p>  “好,我知道了?!?p>  “還有…”

  “還有什么?”

  “讓我想想。”

  “你且慢慢想,我先說?!?p>  “你說?!?p>  傻丫頭如此乖順,實在少有,顧念生眼中含笑,并不知佛蓮一張小嘴已撅得老高,眼中盡是委屈。

  “我娘說過,新娘出嫁,會穿嫁衣,覆喜帕,可是我…一樣都沒有,你定是誆我的,不過是瞧我活不長,覺得我可憐,想哄我開心罷了?!?p>  “我沒有誆你?!?p>  “我不信?!?p>  “咳咳…是真的…咳咳…真的…”

  咳聲再起,顧念生慌到六神無主,抬手撫上她的小臉,確認眼角并無潮濕,才稍稍松一口氣。

  “佛蓮,你信我,我不會騙你的。”

  “好?!?p>  聽她應(yīng)下,顧念生的心也跟著安穩(wěn)下來,抬手輕輕拍著她后背,他忽有一問。

  “佛蓮,你方才說,你是開心的,對嗎?”

  “是,我是開心的?!?p>  “告訴我,嫁于我,你是開心的,對嗎?”

  “對?!?p>  “再說一遍?!?p>  他還想聽。

  “嫁于你,我是開心的?!?p>  歪著頭,佛蓮想了想,話鋒一轉(zhuǎn)。

  “可是,你總咬我、擠我,還頂我,我不開心?!?p>  “咳咳…你嫁于我,就是我的妻,我不咬你、擠你、頂你,卻是去找哪個,慶云嗎?”

  臉色黑似鍋底,顧念生心中分不清是該惱、該羞,還是該氣,話里是少有的破罐子破摔,她聽過,垂眸,神色黯淡。

  “我是宮娥,做不了妻,只能做最下等的侍妾。”

  “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心中無名火起,顧念生咬牙,佛蓮默了一刻,低聲道:“是方內(nèi)侍說的,他讓我安分守己,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恃寵而驕,更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意圖攀附。我知自己不過是個普通宮娥,可是,阿生,為何我只占你小半個床鋪,便已是攀附?”

  “我…”

  心中一痛,繼而慌得厲害,顧念生話至一半,身后忽有人至。

  “殿下?!?p>  這一次,慶云神色莊重,未再掩飾。

  “柳相下朝,路過此處,正在宮門前等候,還請殿下移步?!?p>  “我,知道了?!?p>  顧念生點頭,懷中應(yīng)聲而空,佛蓮?fù)碎_,低頭躬身,跪地行禮,他上前一步,俯身就要去扶她。

  “你快起來,地上涼,不準(zhǔn)跪。”

  “殿下,時間不多,機不可失。”

  慶云出聲提醒,顧念生停步,吩咐道:“我自前去,你看著她,不準(zhǔn)離去,將正殿從里到外整理一遍,不出汗,不許停下?!?p>  “是?!?p>  將出正殿,顧念生腳下一絆,險些摔倒,身后無聲,他咬牙前行,未回頭看一眼。

  時未過午,承風(fēng)殿宮門開,并不合制。

  趙括值守承風(fēng)殿多年,官至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此刻,他屏退左右,獨自侍立,身側(cè)之人著一品絳紅官服,朝笏在手,正是左相柳寒深。

  “下官,見過十一殿下。”

  “柳相,有禮?!?p>  “一別經(jīng)年,殿下形容輕減,卻已有當(dāng)年容國公風(fēng)范?!?p>  浸淫官場多年,柳寒深自能瞧出眼前這位十一殿下雖深居簡出,卻非無欲無求,無為無能之輩。

  “柳相過譽,外祖鎮(zhèn)守陳喬關(guān),抵御西狄,我身負隱疾,煞星之命,自困于此,安能相提并論?!?p>  “殿下當(dāng)知,西狄荒蠻,卻有一奇物,名血玉髓,溫養(yǎng)經(jīng)脈,明目驅(qū)寒,對殿下的眼疾、咳癥,皆深有裨益,今歲中秋,西狄使節(jié)入京納貢,血玉髓便在其中,若能蒙圣恩賜下,再好不過。”

  “柳相所言在理,處處為我思量,我自不可辜負。”

  顧念生點頭,遞過手中握著的畫卷。

  “此畫,還勞柳相設(shè)法呈于父皇御覽。”

  “這是…”

  “睹物思人,父皇若能稍念舊情,中秋宮宴,我可有一席之地?!?p>  “下官明白?!?p>  收起畫卷,柳寒深再是一禮。

  “殿下放心,下官定會盡力一試,只是,殿下答應(yīng)下官之事…”

  “一言既出,一諾千金,此事若成,軍中無人再與柳相為難?!?p>  “下官告辭?!?p>  “柳相,慢走。”

  云散日出,宮道之上積水未干,天光反照,刺目難忍,顧念生閉了雙眼,轉(zhuǎn)身而回,背后趙括躬身一禮。

  “容國公于卑職之父有救命之恩,卑職愿助殿下早日離于淺灘,海闊天空?!?p>  “呈你吉言,多謝?!?p>  背后宮門緩緩關(guān)閉落鎖,他站定,睜眼,雙手握緊,再松開,面前迷霧重重攔阻,他腳下步子卻已堅定。

  回返書房,不過將將跨過門檻,顧念生已聽得慶云一貫的細碎念叨,另一道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這兩處書架需仔細整理,莫要亂了順序位置,殿下若是尋不到想看的書,會心急?!?p>  “是?!?p>  “這是善本,需小心,莫要損壞?!?p>  “是?!?p>  “這個,小心,千萬莫要打碎了?!?p>  “是?!?p>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倒似我欺負了你,殿下回來定要罰我,你這丫頭莫不是故意的?”

  “是?!?p>  “你…”

  “慶云,出去吧,我自盯著她。”

  “是,殿下,奴告退?!?p>  顧念生站定不動,慶云腳步聲已遠,佛蓮仍舊背對著他,并不回頭,手中捏緊一塊布巾反反復(fù)復(fù)擦過書架一角,不知疲累,不知停歇,他忽有些心慌。

  “佛蓮,我早說過,我不是內(nèi)監(jiān)。”

  “是?!?p>  她的聲音平淡無奇,沒有任何情緒,簡簡單單一個字,不似以往氣到他說不出話來,卻讓他害怕得喘不過氣。

  “我…從未騙過你,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信我。”

  “是?!?p>  “你轉(zhuǎn)過身來,讓我好好看看。”

  “是?!?p>  口中應(yīng)得機械麻木,佛蓮肩上陡然一沉,回神之時,身子被人轉(zhuǎn)了個個,緊緊禁錮在懷中。

  “我出生之前,阿娘遭人下毒,她為生下我,拼掉了性命…”

  “我生來瞳色有異,命中帶煞,父皇、兄弟、姊妹、世人皆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你傻到不逃、不避、不閃、不躲,那一晚,你闖進我心里,就再不曾出去…”

  “你說過要陪著我,能有多久,就多久,我不準(zhǔn)你食言,我不準(zhǔn),不準(zhǔn)…”

  顧念生的身子微微發(fā)顫,佛蓮面頰之上早濕冷一片,眼淚將雙眼漚成兩只爛桃子。

  “你說的話,我記得,可是,你是十一殿下,是貴人。若你愿意,總會有更好的人陪著你,我命短,活不久的…”

  “這世間,只你一人喚我阿生,我只有你,你放心,我已尋到藥,可治你的病,你會長命百歲的,信我。”

  “真的?”

  “真的,你信我?!?p>  “嗯…”

  她應(yīng)聲,悄悄抬手環(huán)了他的腰身,他雙臂一僵,腳下一軟,帶著她一并跌坐在地,下一刻,他幾乎將她揉進身子里,再不分開。

  “佛蓮,你…肯信我?”

  “嗯,我信你。”

  “真好?!?p>  輕輕喟嘆,顧念生低聲道:“這方井底并著這吃人的宮城都不是好去處,我想帶你離開,去個自由自在的地方。我不做什么十一殿下,只做阿生,你的阿生,你說,好不好?”

  “好,去哪里都好。只是…”

  佛蓮欲言又止,他忽有些緊張。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不可嫌我煩?!?p>  “不會,被你煩一輩子才好呢?!?p>  “你還是覺得我煩?!?p>  “你…咳咳…”

  再是一陣咳嗽,顧念生一點都覺不出難受,有她拿掌心輕輕拍著他的后心,他恨不的自己的咳疾一輩子都不要好。

  是夜,夢醒,顧念生懷中空空蕩蕩,起身四顧,只見角落一處屏風(fēng)之后,光亮透出,原是佛蓮著一襲紅色宮衣坐于燈前。

  赤足近前,他貼近她身后,辨得她手中是一方喜慶的紅色。

  生來心思單純以至愚鈍,許多事情佛蓮做的皆不如旁人,穿針引線卻是她的強項,十指纖纖,絲線翻飛,一方喜帕之上,九瓣蓮花層層疊疊,并蒂盛放,栩栩如生。

  最后一針落結(jié),她剪斷絲線,唇邊笑意含羞。

  “做什么呢,夜深,寒氣重仔細受涼。”

  怕嚇著她,顧念生的聲音很輕,在她起身之前,他手中一條厚實的披風(fēng)已將她裹得結(jié)實。

  “沒…沒什么?”

  一方紅色被她匆忙藏在身后,卻是晚了些,他挑眉。

  “當(dāng)真?”

  扭捏許久,佛蓮將新作的繡品捧到他面前。

  “我想,既嫁了你,做了新娘子,該要添一條喜帕,頂一回蓋頭?!?p>  “正好,讓我瞧瞧,合不合適。”

  不待她反應(yīng)過來,顧念生已先下手為強,燭火搖曳,容色半掩,她的唇不點已如朱丹,烏發(fā)垂肩,耳垂微露,紅透若滴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她是真的長大了,他心中滿意,亦滿足。

  抬手輕輕掀開喜帕一角,佛蓮一雙眸子含著秋水將他望著,他已看呆了。

  回神之時,她身子忽然一輕,被他打橫抱起,最終穩(wěn)穩(wěn)放于榻上。

  顧念生胸口有一團火,被她親手點著,滅不了,屋角燈燭閃了幾閃,極為應(yīng)景地熄了,一片黑暗之中,他俯身欺上她的唇,再不想放開。

  “你咬我?!?p>  她惱,他不理。

  “我只咬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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