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士豫讓(一)
豫讓雖被水沖走,卻因識水性。
又在轉彎處被一角山石攔住,拼命掙扎爬上岸來,躲過搜捕。
知道己方已經一敗涂地,孤身一人手無寸鐵,只得暫且逃避。
聽到智瑤的死訊后,于無人處痛哭一場,對天立誓,必殺趙襄子為主報仇!
消滅智氏后,按約定三分了他的土地、財物、人戶,成為晉國中勢力最強的“三巨頭”。
也兌現了段規(guī)等人的承諾,三位謀士各得一萬戶的酬謝。
不過這份厚禮卻是由趙襄子提議,三家各自出血獎功臣,而與他當初所說事成后自己必有重謝的承諾并不一致。
可見,誰都有因吝嗇而言行不一的那個陰暗面。
好在韓、魏二家收獲豐厚,已大喜過望,所以沒跟他計較。
元兇授首,又發(fā)了大財,自當大擺酒宴犒勞文臣武將。
這場酒喝的歡天喜地,直到夜半尚沒盡歡,猜拳行令、笑語喧嘩,震得房頂上的瓦片嗒嗒直跳。
喝得差不多了,趙襄子起身如廁,在自己家中安全系數高,就沒多帶保鏢。
剛要進去,忽覺里面有人影一閃,心中暗想:
“這是我的專用廁所,不能有別人進來呀?!?p> 便叫隨從先進去看看。
里面果然有個人,自稱是雜役,正在清掃衛(wèi)生,月色朦朧中也看不清面貌,便放他去了。
解著手,趙襄子忽然覺得不對勁兒:
“這么晚了,摸著黑他打掃什么衛(wèi)生?只怕其中有詐!”
忙叫衛(wèi)士:
“把他追回來?!?p> 不料那人已經藏起來,不見蹤影,這才懷疑是刺客,立即下令:
院門緊閉,墻頭、房頂布崗,點上燈籠火把,在全府展開大搜捕。
原來,豫讓圖謀報仇,便剪短頭發(fā)涂臟臉,化裝成干雜活的髡奴,趁請客時人多雜亂混入趙府。
踩好點兒,計劃在趙襄子如廁時行刺,不料趙襄子警惕性高,先叫隨從進去了。
他知道趙襄子疑心很重,當時倉猝間打個馬虎眼蒙混過去,隨后必定還要查問,連忙藏入花樹叢中,另找機會下手。
按說,他很有機會越墻逃跑,可惜報仇心切,看見趙襄子就舍不得放棄,結果在梳篦子式的大搜捕中,又被發(fā)現。
衛(wèi)士們把豫讓綁的結結實實,簇擁著到趙襄子面前。
他是智瑤的重要心腹,經常陪同智瑤參加大臣們的聚會活動,大堂上、燈光下,雖然化了妝,趙襄子還是能把他認出來。
豫讓身高九尺,面如冠玉,鼻直口潤、斜眉入鬢、目光如電,生的儀表堂堂。
又兼文才武功都屬一流,還是頗有名氣的“歌唱家”,趙襄子也很器重他,所以明知他懷有惡意,審問的口氣并不嚴厲:
“我說聽著耳熟呢,原來是你,豫先生夜入敝宅,有何貴干?”說著,掂了掂從他身上搜出的匕首。
豫讓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圖都以暴露,趙襄子不會輕饒,自己也不想討?zhàn)?,便昂首直視趙襄子:
“特來殺你為主報仇!”
趙襄子嘆口氣:
“多行不義必自斃。智瑤所為,天人不佑,死有余辜,所以才功敗垂成;
他要殺我,我才殺他,一報還一報很正常嘛,你又何必恨我?
你已行刺一回,雖沒得手也算對得起他,可以改換門庭了,跟我吧,我會像對張孟談他們那樣重用你。”
豫讓卻冷哼一聲:
“跖犬吠堯,各為其主。
依我看,只有你該死!既殺不了你,請殺我吧。
惟死心甘,決不能降!”
襄子左右聞言大怒,紛紛拔劍在手,只等一聲令下,就把豫讓砍成肉泥!
襄子一擺手:
“智氏一族已經滅絕,豫讓卻仍舍生忘死為他報仇,真乃義士也!我太受感動了。
豫讓,我不殺你,也別再找我報仇了,可以嗎?”
不料豫讓搖頭:
“赦免是您施與我的私恩,為主報仇是我應盡的職責,我不能為私而廢公!”
一個衛(wèi)士用劍抵在他的喉間,他仍然昂首挺胸,一臉的不屈。
趙襄子揮手讓衛(wèi)士退下:
“既已答應放他,言出就不能收,以后多加小心便是,不過,再被擒獲,可就不饒啦?!?p> 豫讓拱手施禮:
“多謝您還給我一次機會,事不過三,若再落君手,臣也無顏茍活于世!”
豫讓回到家里,仍然苦苦思索怎樣貼近趙襄子以便行刺,但通過這次接觸,他認識到:
趙襄子的聰明狡詐超過普通人,想騙過他很難,要想成功接近,首先還是得改進化妝術。
于是,他不但穿的比乞丐還要破破爛爛,又用刀在腿上扎個洞并不醫(yī)治,任其流血化膿大片潰爛,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門。
原以為能達到預期效果,可在外流浪幾天后再從家門前經過時,盡管須發(fā)蓬亂,臉也又臟又憔悴,卻還是被妻子認了出來,拉回家中。
豫讓認識到:
僅靠一般化妝,改變的形象畢竟有限,對于特別熟悉自己的人,仍隱不去本來的面目。
真要讓自己的形象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就只有毀容!
于是,用小刀把臉劃出大小不一、縱橫交錯的傷口,造成七扭八歪的傷疤。
他本是位俊秀的美男子,曾成為妻子在姐妹們面前的驕傲,現在卻要親手把自己塑造成傷痕累累的丑八怪。
精神上的痛苦更甚于肉體,但他卻毅然決然地在臉上劃下一刀又一刀……
妻子實在難以忍受,痛苦流涕的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哀求:
“你別這樣折磨自己啦……”
他摔開妻子的手,不顧而去。
在一座破廟里,他又把漆涂抹在臉上、身上,往塵土里打滾,成為洗不凈、蹭不掉的一身“癩皮”。
為了檢驗這一次的效果,他又跑到熱鬧的集市上去乞討。
果然,來來往往的鄰居、熟人都對他視而不見,任他近在身后哀叫,都是厭惡的匆匆躲避……
豫讓這才長長吁口氣:
成功啦!
然而,轉了幾個圈兒,后背還是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從小到大的老朋友孫嘉。
“你是不是豫讓?”
這一聲問,讓他耳朵里嗡的一聲:
“又失敗了嗎?”
但他還想堅持下去,便哼哼唧唧地伸出手來:
“你要看我可憐,就賞個小錢吧?!?p> 孫嘉沉著臉抓緊他的手臂:
“跟我走!到地方就給你?!?p> 瞅著昔日滿面英俊的豫讓,如今變成如此慘狀,孫嘉心中一酸,忍不住哭出聲來,嗚咽問到:
“好兄弟,何苦把自己糟蹋到這個地步?”
豫讓的眼圈兒也紅了:
“沒別的辦法,要報仇就得付出!”
“智氏滅絕,門客星散,只你自己人單勢孤,縱有天大的本領也奈何不了趙無恤,何況你已在趙府歷了一次險!
兄弟,不繼續(xù)報仇也沒人恥笑你,回家吧,弟妹還在盼你?!?p> 孫嘉仍在勸。
豫讓搖搖頭:
“我也知道希望渺渺,然弟志已決。
不報仇,毋寧死!”
孫嘉咳了一聲:
“咱們這一帶已盡歸趙氏,你的舉動肯定受到嚴密監(jiān)視。
明說,你雖易容嗓音依舊,弟妹在屋中就聽出是你,只是怕你不愿聽從婦人之言,才讓我來勸你?!?p> 豫讓的嗓子也發(fā)緊:
“大哥,謝謝你和她的好意。
只當我……我已死了,讓她……讓她另找一個好的歸宿吧,轉告她,永別了!”
站起身,一陣風似地闖出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