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報門而進(jìn)
須賈的腦袋里嗡地一聲,眼睛一陣發(fā)黑,口中喃喃:
“他是張祿?
不可能!明明是范雎嘛,你們認(rèn)錯了!”
又問門衛(wèi):
“丞相臨門,你們也沒敬禮呀?”
“丞相事先吩咐,對他的出入,我們必須視而不見,妄言妄動者斬!”
一個“斬”字讓人聽了涼嗖嗖地,激得須賈的思維開始運轉(zhuǎn):
張祿……范雎,
范雎……張祿!
他終于明白了:
張祿是范雎的化名,他不但沒有死,還隱姓埋名跑到秦國當(dāng)了丞相!
怪不得魏齊對他一直不放心,自己還拍著胸脯打包票。
唉!我真是條蠢豬啊,偏要當(dāng)什么“賀喜使”。
這回倒好!
不用抓捕,自送上門!
怪不得他不給面見,那是成心刁難,讓我不好受?。?p> 那為什么又以常人面相見?
笨蛋!沒看見貓逮住耗子?
他得耍著你玩兒呀,玩夠了才弄死你!
剎那間:
大堂上酷刑拷打,廁所里的屎尿、自己那放縱的哈哈大笑……
突然都清晰地從眼前一幕幕浮現(xiàn),而范雎應(yīng)該記得更清楚!
“他、他饒不了我!”
冷汗,一陣陣順著后背往下淌;
淚水,不住地涌出往下流。
人為什么把壞事兒干得那么絕,竟不給自己留一點兒后路?
須賈蹲在相府門前,像一個待決的死囚,度秒如年地艱難等待著。
等待那既讓人恐懼、又十分難堪的一刻!
他真想象小時候干了錯事挨打時那樣嚎啕大哭,然后便一切過去;
可惜他現(xiàn)在哭不出,而且這一關(guān)也不會因哭而過去。
正在他陷于焦慮、彷徨時,猛聽相府內(nèi)傳出一連串的呼喊:
“丞相降旨,命魏使須賈報名而進(jìn)!”
“報名而進(jìn)”是軍中對犯了嚴(yán)重錯誤的人的一種措施。
每走一步都要跪下高聲報出自己的姓名。
如:魏使須賈叩見丞相,然后磕一個頭,再前進(jìn)一步……
一直到大堂案前,不僅是懲罰,也表示極度貶低來人的身份。
須賈一聽讓他“報門而進(jìn)”,眼淚兒嘩地淌下來,暗想:
“今天我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為了表示自己懺悔的誠意,他解帶脫袍,免冠去靴。
數(shù)九隆冬,只穿淡薄內(nèi)衣,光頭赤腳;
在各國使節(jié)的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一喊一磕頭地膝行到大堂上,再磕三個響頭:
“魏國罪人須賈,前來領(lǐng)死?!?p> 此刻他的臉上,已被血、淚、汗、泥勾抹得五彩繽紛。
范雎穿戴丞相的冠服,威風(fēng)凜凜地坐在大堂之上。
見到狼狽不堪跪于堂下的須賈,想起因他而受到的殘酷折磨、非人凌辱,猶如昨日,歷歷在目。
禁不住胸中波濤洶涌,喉間哽咽堵塞。
恨不得撲下去把他按住打成一灘爛泥方能意舒氣平!
但現(xiàn)在自己是秦丞相,已經(jīng)不能像匹夫、潑婦那樣泄私憤了!
當(dāng)范雎知道魏使是須賈后,做了一番安排,便入宮面見昭王:
“請治臣欺君之罪?!?p> 昭王大惑不解:
“此話從何說起?”
范雎便把自己的遭遇從頭細(xì)說一遍:
“……臣不得已化名張祿入秦,幸得大王錯愛,乃有今日。
只是恐怕因為臣而引起秦、魏不和,所以一直不敢說明真相。
現(xiàn)在仇人入秦,實不能忍,聽?wèi){大王發(fā)落?!?p> 聽到哭難處,昭王的鼻子都發(fā)酸,忍不住拍案而起瞪眼大叫:
“氣死我也!可恨魏齊、須賈如此歹毒,誰能忍耐?
休說施于愛臣,就是對待平民百姓,我也不容!
丞相之冤至今不得伸吐,乃寡人不敏之過也!
愛卿何罪之有?
立即傳旨,先把那須賈剁成肉醬,再發(fā)大兵去擒魏齊!”
范雎叩首謝恩:
“大王如此待臣,雖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可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須賈雖說惡于臣,卻是為公事入秦,不可為泄臣私憤而廢公義。
請大王允許臣便宜行事,既要向魏齊、須賈討回公道,又可使秦不動兵而收利,兩全其美。”
于是又把自己的計劃奏明秦王。
秦王聽了大喜:
“愛卿真乃全心全意為秦國的忠臣啊!”
所以,范雎今天不打算殺須賈,當(dāng)然“締袍之贈”的感情投資,也起了作用。
否則,真剁了魏使吃肉醬,也無損于秦。
但范雎也不想輕易放過須賈,因為還要通過他向魏齊施加壓力。
他按下怒火,調(diào)氣理息,斂神收性。
過了片刻,使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后,才啪地?fù)粢幌麦@堂木,滿大堂上下寂然無聲。
都看到丞相氣色不善,大家更是屏住呼吸,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瞪著眼睛看丞相發(fā)威。
因為不了解情況,使節(jié)中與須賈熟識的,還暗暗替他可憐。
令人戰(zhàn)栗的寂靜中,范雎緩緩而又嚴(yán)厲地喝問:
“須賈!你可知罪?”
須賈連連磕頭: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p> “你有何罪?”
“小人有眼無珠,當(dāng)年不曾善待丞相,讓您受了、受了委屈,實在是罪該萬死?!?p> “未曾善待、受了委屈?你說的好輕巧??!”
范雎氣得咬牙切齒:
“今天我要當(dāng)眾數(shù)明你和魏齊的罪孽。
也好讓各國賢明知道我范某并不是依仗秦相權(quán)勢,欺壓魏國故人!
我本名范雎,當(dāng)年曾為須賈門客,蒙他提攜又充任他赴齊的副使。
由于歷史原因,齊王責(zé)備魏不該既與結(jié)盟,又參加伐齊。
當(dāng)時須賈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
我既要維護(hù)魏的尊嚴(yán),又想解脫須賈的窘迫,不得已越位而出,向齊王做了解釋,因而促成兩國之好。
本該說是替魏國立功,應(yīng)受褒獎。
怎知回國后須賈抓住齊王贈黃金、饋酒肉之事,向魏齊誣我泄密通齊!
其實這些事我當(dāng)時已向須賈交代清楚,留下酒肉也是得到他的允許。
此時卻不聽我解釋,翻臉不認(rèn)人,反添油加醋以激魏齊之怒,你罪之一!
魏齊對我拷打,已到肋骨寸斷,奄奄一息之時,你不但不勸解一句,反而煽風(fēng)點火;
無中生有地進(jìn)一步誣我已任齊職,素?zé)o仇怨,卻必置我于死地而為快,你罪之二!
我被棄于廁中待死,你卻帶頭向我身上撒尿,以盡情辱我為樂,人性滅絕,你罪之三!
須賈!今天當(dāng)著堂上堂下眾人之面,我所言有不實之處,你盡可辯白!
對于摧殘我有什么理由,也可說明,范某絕不因此責(zé)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