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點破心思
信陵君被他點破心思，臉上不覺一熱：
“自己對侯嬴的不滿，不還是含有“施恩望報”的成分嗎？
卻又不愿承認(rèn)，未免強(qiáng)辯道：
“自古說：
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一生一死，乃見交情。
無忌走后，便是已死之人，先生躲我，也是人之常情，我還有什么忍不下的氣？
但無忌交友愿意全始全終，只怕平日疏忽，得罪先生之處而不覺，致使先生懷怨在心。
今天若不問個明白，無忌死不心安！”
侯嬴的表情也十分嚴(yán)肅：
“公子既然問到這里，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
是否對得起侯某無所謂，你此行對不起的是與你患難與共的三千朋友，五千壯士；
更對不起日夜盼望你的趙國文武、和不愿受秦荼毒的天下蒼生！”
信陵君不禁拍桌而起：
“我此行就是要為趙國做出最后的犧牲，以激勵天下抗秦之志！
大丈夫為義而死，死得其所；
五千壯士，視死如歸。
您憑什么說我倒是誰也對不起？”
侯嬴一笑：
“您認(rèn)為與五千壯士暴尸于邯鄲城下就是盡了自己責(zé)任的‘義舉’嗎？
這是莽撞小兒的見識！
別激動，坐下，小點兒聲音聽我說：
為抒不平，拔劍而起，挺身相斗者，乃逞匹夫之勇也，其實是個渾人；
千金之子不與劫路的盜賊拼命，是因為他的生存具有更大的價值。
所以管仲當(dāng)兵時在戰(zhàn)場上退縮不前卻能得到鮑叔牙的諒解；
大智大勇之人，應(yīng)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不憤小恥，不畏強(qiáng)暴；
寒伏暖出，待時而動；
龍臥泥溪，魚蝦可戲之。
然而一旦乘云發(fā)雷而奮飛，則驚天動地，宇宙為變。
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那些粗著脖子紅著臉，口吐白沫地在大街上拍打胸脯大吼大叫的，也配稱‘大丈夫’嗎？
一條瘋牛而已。
所謂‘義’，也是有區(qū)別的：
普通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為幾個人甚至百十人扶困濟(jì)危，甚至舍生忘死，可以稱為‘俠義’。
但這是‘匹夫之義’。
行天下之大義，則需力挽狂瀾，扭轉(zhuǎn)乾坤，改天換日以脫天下蒼生之苦難！
如今虎豹之秦肆虐天下，豈止趙國，千百萬人都面臨身死家破的困厄，盼望拯救。
一般的‘俠義’能擔(dān)得起這個重任嗎？
不是吹捧你：
信陵之名，家喻戶曉；
信陵之德，四海實服；
公子之才，可統(tǒng)百萬。
三千子弟中，不乏藏龍臥虎，出將入相者屈指可數(shù)，又都對你惟命是從，供你驅(qū)使。
統(tǒng)帥他們可以縱橫天下，不要說救趙驅(qū)秦，王霸之業(yè)，一統(tǒng)天下也非難事！
扶天下之困，濟(jì)天下之危，方是真豪杰、大英雄。
而你為了表現(xiàn)自己不怕死的勇敢，竟率這些精英像普通士兵那樣去赴“死難”。
連自己都明白是‘肉投虎口’，白白送死。
請問，你們死后，是否秦國就會退兵，趙國就能得到保全呢？
不必回答，這種‘自殺式’的勇敢對趙國，對天下都沒有任何積極意義。
反倒使他們因絕望而喪失斗志。
拼掉自己卻達(dá)不到目的，反而助長秦人的氣焰，你還算什么‘英雄、大丈夫’？
公子，我既然已是你過命之交的朋友，當(dāng)然要幫你事業(yè)有成，萬古流芳；
而不愿你成為只是一個逞血氣之勇夫，后人笑談的資料?！?p> 侯嬴侃侃而談，信陵君則越聽越難過，終于控制不住，掩面而哭：
“我也不愿魯莽地讓弟兄們白去送命，只是沒有辦法??！”
侯嬴一提拉信陵君的衣袖：
“公子住聲。
此地屬淺臨路，不能讓外人聽見?！?p> 說著，站起來悄悄地走出屋外。
俯在院門側(cè)著耳朵聽，瞇著眼睛看，直到確定外面無人后，才悄悄退回屋內(nèi)。
他伏在桌上，與信陵君挨頭貼臉地小聲說：
“有辦法！
驅(qū)秦仍需各國合力，現(xiàn)在全都觀望不前，尚需一號召力，此人非公子莫屬。
但公子僅以現(xiàn)有兵力還不足以讓各國信服。
三千子弟可為骨干，須借晉鄙的十萬大軍，才能號召天下，由此而成。
何去何從，請公子自定。
做為朋友，我只能說到這一步?！?p> 信陵君卻搖搖頭：
“我與晉鄙的私交很深，也曾想到過向他借兵。
但他都以‘無王命不可私動’為理由嚴(yán)詞拒絕。
我甚至引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先例，他反倒笑我幼稚。
絕不會把十萬大軍借給我?！?p> “當(dāng)然他不肯借，我是要讓他交出來！”
“交出來？更不可能，那必須有安釐王的命令”。
“可以假傳圣旨。
你也應(yīng)該知道，將軍與大王，以‘虎符’為調(diào)兵的憑證。
若能把大王的那一半弄到手，就可以命令晉鄙交出兵權(quán)！”
信陵君的呼吸急促了：
“此計雖好，但虎符深藏大王臥室的隱密私處，連我也進(jìn)不去、找不到。
誰能有這么大的本領(lǐng)偷出來？”
“當(dāng)然有！”
“誰？”
“如姬夫人。
公子該記得當(dāng)年她父親被害，是您找出兇手，為她報仇雪恨，因此她對您感激涕零。
您雖然施恩不圖報，但現(xiàn)在只有她能出入大王的臥室偷到虎符。
公子求她，必能辦到。”
信陵君有些猶豫：
“如姬夫人深受王寵，相信所有貴重東西都交付她保管，虎符很可能就在她手里。
但她給了我們后，很快就會敗露，她怎么向大王交代？”
侯嬴嘆口氣：
“沒有無虎符就不能奪軍。
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豈止是她？你我都要負(fù)責(zé)。
所以我總躲著你沒早說，就是要等到你下必死的決心，直到現(xiàn)在才能拿出此計。
竊虎符會連累許多人，但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不是你我個人的私事，關(guān)系到救趙和安天下的大業(yè)。
兩相比較，就不得不做出某些犧牲。
如姬夫人雖受王寵，卻不是那種只知享受榮華富貴的庸俗女人。
她深明大義，敢作敢為。
而且，也只是暫時吃苦，你打敗了秦之后，大王就會赦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