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癡人說夢
公元前二五一年,平原君趙勝積勞成疾,不幸辭世。
趙孝成王任命廉頗為大將軍代理相國,晉封為信平君。
聽到這個消息,秦昭王十分興奮:
“咱們是否可以趁趙國新喪重臣,新舊交替,人心不穩(wěn)的時機,再攻趙國?”
蔡澤不同意:
“出兵時機還不成熟:
趙國雖然受過幾次重大打擊,人力物力損失嚴重,但人心憤長平之恨,同仇敵愾。
而且都經(jīng)過軍事訓(xùn)練和戰(zhàn)火考驗,老少婦孺皆能為戰(zhàn)。
信陵君仍居邯鄲,秦若攻趙,必不坐視,一聲傳呼天下響應(yīng),雖農(nóng)夫也將持鋤鍤集其麾下。
所以說趙國之民不可藐,信陵之名不可欺??!”
秦王恨得只咬牙:
“難道拿這個無忌小子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任他擋住咱們東出之路?”
蔡澤笑笑:
“大王休惱,臣只是暫緩軍事上的攻擊,卻要利用這個機會破壞各國之間的關(guān)系。
平原君斃后,各國必要派人去吊唁。
燕王喜和燕相栗腹都是貪鄙之輩。
臣已在他們身邊安排下一人,相機行事挑撥離間,想辦法制造事端讓燕與趙打起來。
如此‘合縱’必定瓦解,信陵君不過區(qū)區(qū)一匹夫,對我們還有什么威脅?
待他們兩敗俱傷后,我們就可收拾殘局,以獲鷸蚌相爭之利了,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秦王鼓掌大笑:
“此計甚妙!看起來你確實比范雎的鬼點子多!”
燕在昭王時曾派樂毅率五國之軍連下齊國七十城幾乎滅齊,盛極一時。
昭王死后,樂毅受燕惠王猜忌,而使騎劫代之。
樂毅功敗垂成,投奔趙國,被趙王封于觀津,號為望諸君。
燕惠王責備樂毅避亡到趙國。
為此,樂毅慷慨地寫下了著名的《報燕惠王書》,表明自己對先王的一片忠心。
此時,趙強而燕已衰落。
燕惠王又怕樂毅為泄憤而慫恿趙國攻燕,于是燕惠王又把樂毅的兒子樂間封為昌國君。
而樂毅往來于趙國、燕國之間,與燕國重新交好,燕、趙兩國都任用他為客卿。
邯鄲會戰(zhàn)時,燕也曾發(fā)兵相助,二國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
樂毅的侄子樂乘歸趙后,被趙孝成王封為武襄君。
但是樂乘與廉頗關(guān)系卻沒處好,他喜歡玩弄聰明,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揭人短處,挑撥是非。
而廉頗性格耿直,本來就厭惡他。
廉頗受迫害時他又說了不少壞話,廉頗知道后,干脆跟他斷絕來往。
燕王喜怕廉頗為趙相后因為樂乘而改變對燕政策,便在派相國栗腹去吊唁平原君。
同時,再帶五百金贈給趙王做“飲酒之資”,重申兄弟之好。
這個設(shè)想應(yīng)該說是很有利于“和平”。
可惜由燕赴趙的旅途中,由于山路崎嶇,雖由“駟馬”所拉,車子的顛簸仍使栗腹坐在里面很不舒服。
隨員們的埋怨,更加激起栗腹的不滿,難免發(fā)出牢騷:
“不過是吊唁送禮,一介之使足矣,大王卻偏讓我來親自受這份兒罪!
再說,現(xiàn)在已是趙弱而燕強,又何必殷勤巴結(jié)他?”
門客史喬一笑:
“相國只見其一未思其二,大王派您來,可是一片美意呀,保您滿載而歸。”
栗腹撇著嘴直搖頭:
“跑這趟邯鄲能有多大油水?沒勁!”
史喬剛要說話,不防車輪一顛,頭碰在車柱上。
疼得他哎喲一聲大叫,栗腹幸災(zāi)樂禍地哈哈大笑:
“這、這、這就是大王賜給你的‘一片美意’呀!
啊哈哈哈哈……”
幾乎笑得出不來氣。
史喬坐正身子,用手揉著痛處說:
“眼下吃點小苦,到了邯鄲能得大便宜,劃得來?!?p> 栗腹不禁要問:
“你說說,能得什么便宜?”
史喬笑了:
“您想,趙國連經(jīng)戰(zhàn)亂,衰弱已極,今后需要仰仗燕國之處很多。
您是相國,到邯鄲如燕王親臨,趙王必得用最高規(guī)格來接待您。
然后嘛,萬金之贈不為過也……”
不論史喬說的是真話還是瞎聊,讓人聽了都覺得舒服。
再一琢磨,還真有道理,充滿希望,竟使栗腹忘掉旅途勞頓之苦,慢慢進入夢鄉(xiāng)。
當然做的是好夢……
對于燕相的來訪,趙王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
待遇相當高,卻沒有達到國王所應(yīng)享受的標準。
栗腹面上雖不能表示,心里已有幾分不滿。
很有那種大國之臣等同于小國之君卻被冷遇的失落感;
而且,趙王前后只接見了兩次,其他時間都由廉頗做陪。
這老頭子本就不善于趨奉,又有些傲氣,對栗腹的態(tài)度從禮貌上無可挑剔。
但“恭敬”的程度卻夠不上十分,更讓栗腹不快。
最令栗腹失望的是歸國時,趙王饋贈的土、特產(chǎn)品總供價值不過百金。
與史喬事先所預(yù)料的數(shù)目相差懸殊!
這次來趙國,豈不是白辛苦一趟?
一股酸怨之氣哽在喉頭,以至在廉頗致完歡送詞后,自己答詞時竟結(jié)結(jié)巴巴語不成句。
歸途中,栗腹失去任何興趣,只蜷縮在車中打瞌睡。
偏偏那崎嶇的山路顛得他難以入夢,愈發(fā)心煩,氣得他不斷斥責御者,甚至罵罵咧咧。
御者也是人吶,聽他罵得不堪入耳,忍不住偷著回他一句:
“誰讓你不在燕趙間修條平坦大路?”
史喬的嘴此時也安靜了,只陪著栗腹相國裝睡覺,不再出一謀一策;
栗腹看著他那萎靡不振的模樣,心里更是有氣,便朝他身上去撒。
撇著嘴用嘲諷的口氣問:
“史先生,這次使趙,您盡情享受了大王賜給的‘美意’。
現(xiàn)在怎么反倒沒精打彩地?”
史喬當然明白栗腹心里為什么窩火,便嘆口氣:
“唉,始料所不及,始料不及呀!”
接著又搖頭:
“其實大王確是有意照顧咱們,怪只怪那趙王不識時務(wù),太摳門兒!
哪里只是摳門兒?根本就沒把您這位堂堂燕相國放在眼里!
按慣例,對一般使臣的待遇也比您這位相國高得多?。?p> 您還沒聽說吧?連魏無忌一個被逐公子還得到鄗城為‘湯沐’邑呢!”
栗腹也是利令智昏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竟不想想自己怎么能夠與信陵君相比:
“可惱哇,可惱!趙王果真是欺人太甚!”
史喬卻嘿嘿樂了:
“我有什么高興不高興?只不過是沒能跟著您沾點兒光而已。
其實,禮輕情重、錢多錢少對于您更是無所謂,根本不在乎,只是沒受到重視。
回國后在大家跟前說起來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咱們在邯鄲受到的待遇對誰也不能提一個字,免得被人家笑話咱們:
自己覺得像個人物,其實人家根本沒拿你當壺醋!”
史喬這小子可夠損的:
借“別人”的嘴把栗腹狠狠地諷刺挖苦了一頓,還得讓栗腹以為是在替自己抱不平。
一番牢騷,把他胸中的怒火煽得更旺:
“哼!趙國竟敢小瞧我,一定得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等他求到咱們時再說!”
史喬忽然不說話了,只閉目養(yǎng)神。
栗腹的怒氣還沒發(fā)泄盡,繼續(xù)咬牙切齒地發(fā)狠:
“秦軍再打邯鄲,我一個援兵也不派,把他的使者都踢出去!”
史喬哼了一聲:
“秦國要是不攻呢?你這口氣就不出啦?”
“出!一定得出!”
栗腹喊得雖兇,口氣卻沒后勁。
因為他除此以外,還想不到出氣的辦法,嚷了一句便低下頭。
史喬知道這家伙是虎嘴兔子爪的窩囊廢,偷著在心里笑,外表上卻還在與他同仇敵愾:
“這口氣不出,實在讓人難平!
不過嘛,也不必等‘將來’的機會,現(xiàn)在就行。”
栗腹斜著眼睛瞅他:
“怎么辦?”
“奏請大王出兵攻趙。
一則出了今日這口臭氣,再則拿下他十城、二十城。
您立了大功,還愁得不到大王的厚賞?
這叫做‘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何樂而不為?”
“這——”
盡管栗腹利欲薰心,但還是有點兒猶豫:
“在兩國間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涉及到方方面面,大王能同意嗎?”
“您還不了解咱們大王?
只要有利可圖,他就會不顧一切,別的問題,全都好解決。”
栗腹大喜,拍拍史喬的后背:
“準卿所奏?!?p> 史喬當然會湊趣:
“您若當了王,可得把相印賞給我呀!”
“分給你一半國土也未嘗不可?!?p> 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這下子栗腹又來了精神,與史喬交頭接耳一直商量到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