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愛國下午打了一通電話,將城里的幾個好戰(zhàn)友邀請過來。他們來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許三炮又因家庭矛盾,選擇了離家出走,而秦愛國家是他躲避陳文妹來尋的最佳目的地。一來秦愛國的家遠離市區(qū),陳文妹想要找他,得自己坐車過來;二來秦愛國老婆林芳與陳文妹是同學加發(fā)小,兩個人的關系可以說是無話不談;三來林芳還是許三炮與陳文妹倆人的大媒人。盡管許三炮夫妻現(xiàn)在感情不好,但原先他們倆可是一見鐘情,相見恨晚,幾乎相識不到半年就匆忙登記結婚,比他們這對媒人都要早結連理。
應邀到秦愛國家的四個人,都是當年一道參軍入伍的戰(zhàn)友,只是有的復員早,有的復員遲。像陸飛、李軍,他們到部隊當兵的目的,就是為了早點退伍回去安排工作,因為他們都是吃商品糧的,那時吃商品糧的家庭可是高人一等,參軍回來享受政策性安置工作的。許三炮和秦愛國都來自農(nóng)村,為了有個好前程,他們必須表現(xiàn)優(yōu)異,后來兩人都在部隊入了黨,許三炮提干,秦愛國轉為志愿兵,兩人退役后得到了妥善安置,個人命運徹底得到改變。戰(zhàn)友當中,只有許三炮、秦愛國參加了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許三炮是他們同年戰(zhàn)友中最有發(fā)展前途的人??勺屗腥讼氩煌ǖ氖牵趯υ阶孕l(wèi)反擊戰(zhàn)后的第二年,竟主動申請轉業(yè)地方,然后的幾十年里,他就在最初安置的單位和崗位上,默默無聞地工作到即將退休。
但戰(zhàn)友們從來沒有為此輕視許三炮,而是將他視作戰(zhàn)友中的“另類”,逐漸地從不理解,到敬佩他、稱贊他。因為這么多年,他始終堅持在做一件事,那就是一直默默無聞地幫助幾位犧牲在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友家庭,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放棄。為此,他不惜與老婆陳文妹鬧得不可開交。以許三炮的偏執(zhí)個性和固執(zhí)行為,陳文妹與他吵也吵過,鬧也鬧過,有幾次婚姻都亮起了紅燈,可許三炮仍然我行我素,不為所動事。這次的爭吵,以戰(zhàn)友們看來,無非又是眾多小矛盾聚集形成的一次爆發(fā)??稍陉愇拿醚壑?,許三炮將單位補發(fā)給他的貳萬元錢,竟然連商量都不商量,甚至都不讓她知道,就匯給了一個與她們家毫不相干的人。你說,她能不氣得抓狂發(fā)瘋?你說,這樣的日子還有啥子過頭?你說,這個家?guī)资甑臓幊炒蚣埽y道不是因為他許三炮引起的嗎?她就因為這件事與許三炮爭吵了幾句,卻換來他一響亮的耳光。她的心碎了一地。
陳文妹為出這口氣,找到了許三炮在市區(qū)的所有好戰(zhàn)友,發(fā)泄對他的怨恨和不滿,詢問他的去向。最后,還是陸飛說許三炮有可能躲到秦愛國那里去了,打電話一問,果不其然。陳文妹得知消息就將電話打給了林芳,被林芳三兩句一勸,也就泄氣了。心想,只要沒有跑遠,只要她還不想離婚,就只能隨他。幾十年都這樣過來了,還能怎么樣呢?
可戰(zhàn)友們獲悉許三炮跑到秦愛國家里躲清閑來了,都嚷嚷著要來秦愛國這兒聚聚。秦愛國只好應允,也算是正式相邀吧。周末上午,四個戰(zhàn)友相約乘坐李軍的車,一個多小時路程,他們就趕到了秦愛國居住的梅嶺家里。
許三炮知道幾個戰(zhàn)友們驅車趕到秦愛國家,都是沖著他來的,心里十分感動。知道秦愛國家屬多少有些計較,就獨自一人到街上買來一箱酒,放在堂屋旮角,預備中午痛飲的。林芳在廚房里忙活著,秦愛國時不時去打個下手??吹剿鄟硪幌渚?,面有慍色地說:“你這是什么意思,怕我家里缺酒,還是怕我招待不起你們?”戰(zhàn)友們忙打圓場:“老秦,別介意,老許是看我們空手來,怕嫂子不讓進門,給我們壯臉哩?!?p> 十幾樣農(nóng)家菜不一會兒就端上了八仙桌,都是大別山特色農(nóng)家菜肴,葷素搭配,色澤誘人。四個鍋仔,分別是土公雞、黑毛豬肉、三鮮鍋、泥湫燴豆腐,開口湯是農(nóng)家糊啦湯,再加幾個炒菜,都是自家菜園里現(xiàn)摘現(xiàn)炒的,鮮嫩可口,清香撲鼻。酒杯也是大號的,斟滿一杯約有二兩。秦愛國沒有開許三炮買來的酒,而是抱來一個玻璃瓶,大概是散裝酒,里面浸泡著拐棗、靈芝等中藥材。秦愛國說:“自家吊得小吊酒,你們嘗嘗,不夠還有幾瓶?!?p> 都是戰(zhàn)友,都是大別山人,他們對秦愛國拿出自家釀造的小吊酒,都表現(xiàn)出十分高興,都知道這是大別山區(qū)才有的美酒佳釀。大別山區(qū)四季分明,春夏秋三季當?shù)厝嗣τ谵r(nóng)桑耕種,不得空閑。只有到了冬天,萬物簫條,大地進入冰霜期,人終于閑了下來,這時家家戶戶都開始請師傅到家制作小吊酒,而釀酒用的又都是最好的糧食。出酒后,各家都要將瓶瓶罐罐洗干凈,專門用于儲存新釀的小吊酒,以備招待來客。
秦愛國拿出來的小吊酒,估計應該是年前釀造的。這種酒一般酒精度為三十度左右,屬于低度酒,貯存達到半年至一年,正是酒勁最好的時期。若存的時間過長則失去了酒香味,過短則有害物質(zhì)沒有揮發(fā)盡。這一玻璃瓶酒大約十斤左右,被中藥材浸泡得顏色駝紅,酒體透明,倒進酒杯里呈琥珀色。大家見酒愛不釋手,見菜涎水欲滴,紛紛舉箸品嘗,舉杯痛飲。
三杯老酒下肚,大家打開了話匣子。陸飛一向快人快語,他說:“老秦,我說我們多長時間沒有到你這來了?要不是三炮先到你這兒,估計你也不會邀請我們來吧!這次不算,下次再請一次,我就愛吃嫂子做的菜?!?p> 秦愛國忙說:“那說好,以后你們每年都要到我這兒來聚聚。老呆在城里也夠膩煩的,你們想來就來,我?guī)銈內(nèi)ヅ郎娇雌俨肌N冶WC,來我這兒飯管飽、小吊酒管夠?!?p> “好,就為你說的這句話,我們大家一起敬老秦一杯。”陸飛一倡議,大家都積極響應。酒杯斟滿,六個人,六杯酒,同時舉杯碰出了清脆的響聲。
林芳忙齊飯菜后,用圍裙揩著手,走到秦愛國旁邊坐下。她與桌上的每一位戰(zhàn)友都熟,看他們喝得正歡,聽了陸飛的話,接茬道:“敢情你們來我們家還需要邀請啊,那就是說,以后我和老秦到城里去,沒有邀請就不能去你們家了。陸飛,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陸飛說:“嫂子嘴厲害,我說不過你。不過,我們這次是來接許三炮回去的,他要是不回去,估計再過幾天,陳文妹就要親自到你們家來接他了。”
許三炮不言語,只管跟戰(zhàn)友們碰杯喝酒。他是個不修邊幅的人,歲月的年輪在他的額頭刻下了幾道深深的痕跡,正是這些痕跡,以及平時寡言少語,目光如炬,使得他顯得有些另類,或者說與眾不同。許三炮心里還不想回去,但考慮到這些戰(zhàn)友專程前來接他,他不想讓大家失望,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家庭糾紛,給秦愛國一家以及這些好戰(zhàn)友增加太多的麻煩,所以他決定,這頓飯結束后,他就收拾東西同戰(zhàn)友們一道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