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顧捍生怎么會是你?那十年前失蹤的又是誰?兩天前的那個熟悉的背影,是你嗎?可是現(xiàn)在這個站在演講臺上的人,他和你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聲音,那會是你嗎?可是那樣你,卻沒有看見這樣的我,那真的會是你嗎?或許只是沈觀安慰我的說辭而已,或許我只是太想念你了,對嗎?
邢捍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詢問著自己,在過去和現(xiàn)在的時間夾縫中,她在不斷的重復比對記憶中的他和現(xiàn)在的他,她開始渴望那個有關顧捍生還活著的命題,就是她生命中的真命題,而不僅僅是眼前的一種假設的存在。那只是因為有關顧捍生的記憶序列不斷的重復在她的生命中,它的存在方式與根本屬性都在提醒著她,那一定是真實的顧捍生。
她開始望向臺上熠熠生輝的他,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fā),篤定而自信,卻又平添一種成熟與穩(wěn)重,溫柔與謙遜。他還像記憶中的那個顧捍生,高高的,瘦瘦的,挺拔的身材,清俊的臉龐,只是眉眼中藏著的桀驁不馴早已蛻變成溫文爾雅,卻也越來越像他的母親了。
在2018年的五月里,天氣漸漸開始炎熱起來,在這樣一個坐滿觀眾,演講臺下蹲滿記者的報告廳里,空氣彷佛也隨著她迸發(fā)的情感開始熾熱而焦灼了起來。
只見演講臺上的他帶著金絲眼鏡,微微頷首,目光緩緩下垂,正在耐心的操作著那臺展示演講PPT的電腦。隨即抬頭,只見清俊臉龐上一雙清亮的眼睛。悶熱的天氣,讓他額角布滿細密的汗珠,她能清晰的看見他的臉頰兩側泛起一層層的紅暈,他微微扯起嘴角,又略微顯出兩個似有似無的酒窩,如同記憶里那年午后的他,卻又不同于那時的年少,現(xiàn)在的他帶著屬于成熟男人的堅韌與沉著穩(wěn)重。
邢捍生能清醒的知道演講臺上的那個人一定是顧捍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帶著那個人的身影,那是她記憶深處無法磨滅的銘記,是她十年記憶中不斷描繪的那個人。可是他會是地震后埋在廢墟下將她護在身下的他嗎?是那個怕她沾濕褲腳,背她趟過泥濘小路的他嗎?那他為什么又會再一次出現(xiàn)在她生命中?
她仿若又讓自己陷入一場思維的辯論中,她腦海里的小人,不斷的駁斥著、否決著、贊同著、廝殺著、最終和解卻也爆發(fā)了。
她意識一陣混亂,卻又無比清醒,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來不及再去等待,重逢就在她的眼前,而這一次是她先發(fā)現(xiàn)他的,她又怎么甘心再次錯過呢?
她望向演講臺上的他,顫顫巍巍的立起身子站起來。偌大的演講廳,恍若只有她和顧捍生兩人,演講臺上那一束燈光,將記憶中那個滿臉塵埃的他照亮,也照亮了她十年間的牽絆,和她遙遙無望的等待。而他光潔而清俊的臉龐,他幽默而沉穩(wěn)的談吐,他不再是被埋在廢墟下那具冰冷的軀體,他已經開始在歲月的長河中熠熠生輝,他永遠是那樣璀璨奪目。而她感覺在他面前的自我是如此的卑微,可是卑微入塵埃里的她,從不祈求那一束光照亮他的同時也照亮自己,可是她渴望被他看見,不管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她都在等待著在那場與愛相關的灰燼里開出一朵圣潔的花。
演講臺上的顧捍生,正在演講著與他專注領域相關的知識,從專家系統(tǒng)的發(fā)展,到專家系統(tǒng)在醫(yī)學領域的應用,從機器學習的發(fā)展到AI與醫(yī)學影像的結合,深入將人工智能與醫(yī)學發(fā)展相結合的知識娓娓道來,思維清晰,聲音極富有磁性,引人入勝。
可是演講臺上的他仿若不經意間別過頭,他看見了臺下的她,邢捍生能清晰的看見臺上的他剎那間怔住了,只有那么短暫的幾秒,他一瞥即逝。她能察覺到他的肩膀微微顫抖,隨即恢復如常,又是一副淡定的模樣,繼續(xù)給大家演講,只是他目光微微下垂,不再看向她站立的方向。他背過身體,他將自己掩飾得很好,可是他的手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可他的聲音依然平穩(wěn),讓人聽不出有任何情感波動。
那時的邢捍生就站在那里,她仿若已經聽不見旁人紛紛說著:“前面那位女士,麻煩請坐下來?!?p> 現(xiàn)在站在那里的她,能清楚的知道他已經看見了自己,他還是那個記憶中的那個顧捍生,他匆匆而瞥的眼神,他微微抖動的肩膀,現(xiàn)在都在清楚的訴說著他已經看見了自己。
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邢捍生,她就孤獨的站在那里,她不再在意他人的紛擾,她并不是一個在感情上孤注一擲,很有勇氣的人,甚至她是有些回避、內向、懦弱、膽小的人,對待感情她一向冷靜克制。
可是那個人是顧捍生,是地震時將她護在身下的顧捍生?。∧撬趺茨茉偃タ酥谱约?,她十年來不斷壓抑的感情無法再去說服她冷靜下來。
她恍惚間,慌忙跨過座位,跑向過道,準備奔向演講臺,卻被跟在她身后的沈觀緊緊拉住。
沈觀扶過她的肩膀,慌忙對她說到;“他還在演講,等演講結束了,再去?!?p> 可是淚水早已盈滿她的雙眼,這是她二十五年生命中唯一一次無所顧忌,奔向那個人,她太想知道那個答案了,那個來不及解出的答案,那個她以為會埋在心里永遠沒有答案的答案。
她茫然的聽著沈觀的勸說,茫然的跟著沈觀重坐回原位,茫然的聽著演講臺上的他繼續(xù)講著與他相關的一切,那些生澀的,對她來說還稍顯陌生的專業(yè)領域,可是那是與他相關的,她都想了解。
她漸漸控制住自己迸發(fā)且難以抑制的情緒,她讓自己緩緩安靜下來,她就靜靜的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她想自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可是他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在她跨出幾步就能伸手摸到的存在,可是她覺得他們間的距離還是那么遠。
現(xiàn)實又變成一場等待,她等待一場屬于他們的未知,她就默默的坐在那里。
恍惚中,那場演講即將進入尾聲,主持人活躍著氣氛說著:“歡迎大家向顧捍生博士提問,大家多多珍惜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踴躍一點。”
只見演講臺下瞬時喧鬧起來,大家紛紛舉起手,為這場精彩絕倫,幽默卻又思維縝密的演講抱有很大興趣,也對這個清俊帥氣、從國外學有所成回來的成熟穩(wěn)重的年輕研究員抱有很大興趣。
卻見臺上的顧捍生淡定自若,悉心又耐心的回答著大家的提問。
這時,邢捍生再一次鼓起勇氣,站起來,高高舉起雙手。顧捍生遠遠的看著她,再一次怔住了,他微微頷首,她再也看不見他極力想掩飾的閃躲眼神。
這時主持人早已看見她,旁人早已將話筒遞到她手中,她正站在他面前,站在真實的那個他面前。她熾熱的情感,她滿含淚水的雙眼早已朦朧了她的視線,她的身體又再一次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連帶她握著話筒的手和她的語言。
主持人看著她這番模樣,只認為她是太過于緊張或者太過于激動了,安慰道:“這位醫(yī)生朋友,不要太緊張了,慢慢詢問,我們顧博士會耐心給你解釋。”
沈觀站在她身旁,伸出右手緊握住她顫抖的雙手,幫她穩(wěn)住她的話筒。
她內心無比忐忑卻又無比堅定的提問:“請問顧捍生·····,喔,不對,是顧博士。我想問十年前那場地震中,被埋將近20個小時的那個人,那個將女同學護在身下的那個人,他的右腿以奇怪姿勢扭曲著不能動彈,他的左手被壓在石板下,那他還會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