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李福和吳欠二人乖順地聽著麥高和李山長的開導。
李山長見麥高所言切中要害,也笑著附和“正是如此,行商一道除了要堅守本心,還需能明辨是非,切忌偏聽偏信,遇事先要冷靜思考,切勿沖動行事,在這方面麥高做的就很好?!?p> 李福嘆息道“孫兒我只是不明白,如此詛咒自己的母親,又于心何忍呢?!眳乔吩谝慌砸彩屈c頭附和。
李山長和麥高相視搖頭苦笑,這二人實在是太過純善,還是要多教些,才好免得日后吃虧。
麥高想了想,與他分析道“其實每個人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程度不同,就必然會導致其看待問題和處理事情的方式有所不同。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在北遼,一直存在著父妻子繼的習俗,在我們看來這是亂了綱常,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再尋常不過的?!?p> “所以切忌以己度人,你認為是錯的事情,很大可能在旁人眼里只是平常,最重要的還是要學會思考和分辨,才能免于受人蒙蔽。”
“就像之前我為何會和你們說,此事必有蹊蹺。你們仔細思考一下,不論那人家中有何種困難,若是真的孝順,其實是有很多解決辦法的,而于商學堂內行乞則是下下策,若說其他辦法都行不通的可能性著實不大,那么只能證明此人所圖必不是如他所說的行乞供母,據(jù)此就可以初步判斷此事有詐?!?p> “阿福,欠欠,你們慣是待人以誠,但往往最是容易被人哄騙,日后遇事須得自己先多想想,若是想不通就問問長輩或者朋友的意見,慢慢見得多了,也就容易分辨了?!?p> 二人認真地聽著麥高所說,乖乖地點頭應是,讓坐在一旁的李山長看得又覺欣慰又覺好笑,一個小大人一本正經(jīng)地教育著另外兩個半大小子,不過還是很贊賞自己的弟子能有如此見解。
這一晚在李山長處說了很多,三人趕在宵禁之前回到號舍,麥高心里雖還有些擔憂,但現(xiàn)在也無法,只能靜觀其變。
又過了幾日,果然如麥高所想,家族子弟和平民學徒之間的矛盾借由此事越來越激化,本來許多持觀望態(tài)度的學徒也被卷入其中。繼而甚至引發(fā)了學堂內平民學徒和家族子弟兩個階層的敵對狀態(tài),口角爭執(zhí)甚至是拳腳相向的頻率越來越高,麥高心中的不安之感也愈發(fā)濃烈。
籠罩在商學堂內的氛圍則是越來越壓抑,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摧的人心里發(fā)慌。
麥高對吳欠和李福格外的不放心,一個沖動愛動手,一個體弱容易被欺負。這段時間麥高要求他們每日下課不許亂走,等他去接,之后便將二人拘在身邊,結伴去用夕食,晚上再一同去李山長處聽課,課后同行回號舍。李福倒是一直乖乖聽話,吳欠雖感到有些束手束腳卻又不敢反抗,麥高拉下臉來的時候還是很唬人的。
這一日,剛剛下課,突然間整個商學堂就莫名的亂了起來,麥高還在收拾行笈,講堂的門就砰的一聲被人撞開,沖著堂內呼喝了一聲,玄字班的十幾個人就呼啦啦地沖了出去,感覺像是對要發(fā)生的事早有準備,麥高頓時心里一沉,怕是出事了。
他連行笈都顧不上了,快速跑到吳欠的班級,差點和沖出來的吳欠撞個滿懷,吳欠一臉焦急之色,急急道“高高,不好了,不好了,說是家族子弟和平民學徒打起來了,我們快去找阿福,他那里太危險了。”
麥高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李福所在的新學徒的講堂距離伙房太近,若是一旦亂起來,他那里確實極為危險?,F(xiàn)在也不是多話的時候,二人急沖沖地奔向李福所在的講堂。
身邊到處都是些忙亂奔跑著的人,具都是行色匆匆,面上帶著各式各樣的神情,或興奮的,或憤怒的,也有躍躍欲試的,更多的是彷徨無助,驚恐不安的。奔跑的人群中甚至可見一些人手中拿著木棒桌腿或是條凳,竟然還有些家族子弟拿著佩刀佩劍,面上隱隱帶兇煞嗜血之氣。
麥高心中一沉,這是要出大事,腳下不禁又快了幾分,暗自祈禱李福千萬莫要亂走,萬萬不要出事才好。
這一路上甚至還未到二院,就可見一些人已經(jīng)打作一團,路邊隨處可見被人踏碎的行笈和散落一地的書本,紙張,還偶有血跡滴落其上。麥高心中越來越沉重,恨不得長上翅膀飛過去。
隨著呼嘯著的人群跑到新學徒的講堂,院子里已經(jīng)是一片混亂。幾乎人人都狂亂地揮舞著手中的家伙攻擊著闖入自己視線中的人,甚至有滿頭是血的學徒歪倒在臺階上不知生死。
一名白衣學徒被七八個人圍在當中,不過片刻待眾人散開,便見他白衣染血委頓于地。此情此景看得麥高目眥欲裂,再不敢耽擱,拉著有些驚惶的吳欠,緊貼著墻根,極力躲閃著偶有跌過來的身影,和亂飛的雜物,快速沖向甲字班的所在。
一腳踢開房門還不及看里邊的情形反身就將門大力關上,喘著粗氣倚在門上,豎耳聽著外面的動靜。片刻后待確認暫時無事,再回頭一看,只見一群白衣學徒手拿行笈和桌椅腿聚在一起,如鵪鶉般縮在講堂最里面的一個角落,眼中驚惶之意滿滿,甚至有人已經(jīng)開始抽泣。麥高忙放柔聲音,低聲道“別怕,別怕,我是來找人的?!睆陀謱⒙曇籼岣吡藥追帧鞍⒏#⒏?,你在嗎?!?p> “高高,欠欠,我在呢,我在這呢,你們終于來了?!本鸵娭巳豪镆粋€小小的身影擠了出來。
麥高長松了一口氣,找到人就好,連忙又讓吳欠先拖幾個桌案將門堵上,才細細查看起李福的情況“你沒事吧,怎么突然就鬧了起來,你們這兒怎么這么混亂?!?p> 吳欠堵好門口立刻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李?!鞍⒏?,阿福,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邊說,邊哆嗦,幾乎要哭出聲來。
麥高也明白他們這般年紀如何也沒有見過此般血腥兇險的狀況,難免害怕,于是邊安慰著二人,還是問起了此處的情況。
門外還是時不時傳來喊叫聲,喝罵聲,痛呼聲,甚至是慘叫聲,聽得一群小孩子嚇得瑟瑟發(fā)抖。
李福語帶顫抖地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下課后我在這里等你們,只是外面突然就傳來了吵鬧聲,之后聲音就越來越大,接著沒多久就聽到人們打斗的聲音,我,我聽了你的話,沒敢出去亂走,我的同窗都是后來逃回來的,我們就躲在這里不敢出去,之后,之后你就來了?!?p> 麥高望向其他人,溫聲詢問道“莫怕,你們可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哆哆嗦嗦地站了出來,輕聲道“我們,我們在去用夕食的路上,依稀看到好像是伙房的那伙人又攔了幾名家族子弟,只是看著像是高年級的師兄,不知怎地,沒說幾句就打了起來,我們沒敢上前,后來,后來感覺莫名的就突然沖出很多人,只是手中都拿著武器,再,再然后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拿著桌椅板凳亂打,我們,我們也沒太看清,到處都是人,我們很害怕,只是又回不到號舍,就跑回講堂躲了起來?!?p> 麥高一聽也明白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便忙安慰起這些已經(jīng)被嚇破膽的小孩兒,一路上看到的就已經(jīng)夠讓人心慌了,想來伙房那邊必然更是慘烈,只希望此次莫要給他們留下心理陰影才好。
大約是麥高看起來比較鎮(zhèn)定,眾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便漸漸也都冷靜了下來。麥高讓吳欠率領眾人用剩余的桌案堵住窗戶,他則是走到門邊,順著縫隙向外觀望。
事情發(fā)生了有一段時間了,又鬧得這般的大,按說訓導那邊自是會有人出面制止,以避免更大的傷亡才是??墒菑脑和獾那樾慰雌饋?,似乎是隨著加入的人數(shù)增加反而越演越烈,完全沒有消停的趨勢,麥高心下一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頭望向那些白衣學徒,沉吟道“你們可知訓導那邊今日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嗎?!?p> 眾人具都是是面面相覷,忽然吳欠一拍腦袋,哭喪著臉道“我想起來了,今日行科和助科的射御課都暫停了一日,據(jù)說訓導帶領著助訓和都訓們有什么事要外出,我也沒過多留意?!?p> 麥高心下一沉,頓時明白今日之事必不是偶然發(fā)生的,這是算好了時機,挑著訓導的人都不在的時候鬧事,自然無人可以阻止,才會發(fā)展到如此程度。
只是到現(xiàn)在麥高也想不出籌謀此事之人的目的到底為何,將事態(tài)鬧到此般地步,實在是沒有任何一方可以得利。麥高頭痛的厲害,看向這一屋子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孩子,也明白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脫身自保才是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