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谷左邊懸崖齊如刀切、直聳云天;右邊山坡梯田,綠郁蔥蔥。深谷蒿草遍地、怪石嶙峋。一條蜿蜒小路,從草石間穿過。因地勢險惡、林木幽森,早年間常有野狼出沒。所以附近村寨的人們,稱之為:黑狼谷。不過近些年來,隨著谷中小路,逐漸成為附近村寨,進城的交通要道,行人過客日益俱增,深谷也逐漸熱鬧起來。這不,遠處響起了來鑾鈴聲。一輛馬拉烏篷轎車,一路顛簸而來。六十多歲的劉府家人劉民,坐在車轅上,手握長鞭,驅(qū)趕著牲口。
車棚內(nèi)并肩坐著玉英和劉鳳。鳳兒斜臉偷偷瞄玉英,見玉英一動不動,在凝目沉思著什么。便用身體輕輕推搡了下玉英,問:“小姐。想什么呢?”玉英沒回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鳳兒調(diào)皮一笑問:“唉,小姐。是想碼頭上的哪位公子了吧?”玉英沒吭聲,仍在沉思著什么。鳳兒興趣問:“哎,小姐。你說那人傻不傻?隔著那么遠,就象著了迷似地看小姐,眼都直了。嘿嘿,真傻!”玉英依舊沒回答,發(fā)呆地在思考著什么。鳳兒忍不住又推搡玉英一下問:“哎,小姐。人家問你呢!”玉英生氣,訓(xùn)斥地說:“鳳兒。你還有完沒完?不許胡說!”抑郁地嘆了口氣說:“我是在想,咱們離家,有一個多月了吧?”鳳兒掐指算了算,點頭:“哦,都三十二天了。”玉英又嘆:“鳳兒。你說,外公去世的消息,咱們回到家,該如何向老爺和夫人說?”鳳兒也犯了愁:“是啊小姐。你說這太姥爺官兒當(dāng)?shù)暮煤玫?,怎么說走、就走了呢?”玉英生氣:“鳳兒,又打岔了!我是問你,回到家后,咱們該如何安慰老爺和夫人。”鳳兒琢磨了下,為難地:“照實說吧?又怕夫人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瘋病復(fù)發(fā)。不說吧?咱穿了這一身的重孝。瞞、又瞞不過去。哎呀小姐,鳳兒也不知該如何說好。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玉英生氣,無奈地嘆了口氣:“等于沒問!”往座背上靠了靠,閉上眼。
蓬外,劉民甩了個響鞭。馬兒一路小跑,車輪滾滾、車子向前,灑下一路鈴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夕陽逐漸被山頭所遮擋。留下半天彩云,襯托著滿坡的綠郁蔥蔥。天,慢慢地昏暗了下來。劉民著急地一路甩著響鞭,馬兒撒蹄奔跑,一路塵土飛揚。揚塵過后,路上兩條轍痕,向后伸延著。
車篷內(nèi),玉英閉著眼睛,李正樂的影子,占據(jù)了她的整個腦海。她用手拍拍腦門,努力想忘了他,可怎么也忘不了。于是,她干脆睜開眼。一邊思索著,欲朝劉鳳問,可話到嘴邊又咽回,感覺難為情。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鳳兒。你說,碼頭上碰到的那位公子,咱以前是不是認(rèn)識?”劉鳳“嘿嘿”夾眼笑,反過來問:“小姐。你說呢?”對于劉鳳的譏笑與表情,玉英沒在意。她把全部的經(jīng)力,都用在了回憶上,可怎么也想不起來。無奈搖搖頭說:“嗯,面熟,可怎么也記不起來了。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你說是吧鳳兒?”劉鳳頑皮一笑問:“小姐。記不起了吧?”玉英認(rèn)真問:“鳳兒。你還記得?”劉鳳嬉戲地點頭一笑回答說:“記得、當(dāng)然記得。那是在……小姐你的……美夢里!”玉英臉羞紅了,生氣地抱怨道:“鳳兒。你又在胡說!”劉鳳不服氣地爭辯問:“小姐,這回兒鳳兒可沒有胡說。那位公子,咱壓根兒就沒見過。生的眉清目秀、白白凈凈,文質(zhì)彬彬、玉樹臨風(fēng)。招惹起人來,就象潘安再世、羅成托生。小姐你說,不是在夢中、又會是在哪里!”玉英更羞,掩窘地?fù)P起一只手,一邊罵:“死丫頭。就知道胡說!我要你胡說、我要你胡說!”在劉鳳頭上輕輕地拍打。劉鳳兩手抱起頭,故作含冤叫屈爭辯著:“哎呀小姐,鳳兒說的可都是實情啊。小姐你不承認(rèn)也就算了,為何還要責(zé)打鳳兒啊?”玉英又羞又氣:“死丫頭。還敢胡說!”揚手又要拍打。劉鳳故意犟嘴找趣兒地:“哎呀小姐,別打了。如若不是真的,小姐為何會如此念念不忘?”兩人鬧的正歡,不料車子突然剎住。兩人身體失控地向前傾了下,不自主地止住了打鬧,都側(cè)耳外聽。
車篷外,劉民扳閘“吁”住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不遠,路旁的一棵古槐樹上看。從車篷內(nèi)傳出玉英的問話聲“老人家。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劉民眼睛沖前方望著,回答說:“小姐。前面好像是有人墜崖了!”車簾被撩開,玉英和劉鳳從篷內(nèi)探出頭。玉英問:“老人家。在哪兒?”劉民手往前方指:“好像在哪兒!”玉英順著劉民手指的方向看??吹杰嚽安贿h處,路旁的一棵古槐樹上,一片樹枝還在不停地上下顫動著。劉鳳驚慌地尖叫起來:“小姐。樹冠中躺著一個人呢!”玉英注目細(xì)看;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隱約可辨,一個人的身體,被擱在樹杈上。隨著顫動的樹枝,上下顛簸著。
劉民從車轅溜下來,朝古槐走去。劉鳳跳下車,扶玉英下車。三人先后來到古槐樹下,仰起臉朝樹冠中看。劉鳳踮起腳,沖著樹上的人問:“哎,你是誰呀?為何只身睡在大樹上!”見對方不回答,將手一輪,放大嗓門兒問:“哎。問你話呢!”劉民嘆息道:“唉!不用問了。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恐怕早就……”劉鳳栗抖了下,害怕地問:“啊!小姐。不會是死人吧?”玉英沒回答,眼睛一直盯著樹上看。劉鳳拉起劉民催促道:“民伯伯。咱們還是快走吧!”劉民未動,仰臉往樹上觀察著。突然發(fā)現(xiàn),樹上那人的一條胳膊,忽然間亂抓亂舞地動了動,接著又垂了下來。玉英喜出望外地說:“老人家。你看,這人還活著?!眲⒚癜櫭紘@口氣,無奈地說:“若棄之而去,見死不救,恐天理難容。可如若救之,他高高在上,你我一班老弱,又如何救法?況且,天色已晚,這麻煩大了!”玉英仰臉打量著樹冠問:“老人家。還上的去樹嗎?”劉民答:“試試看,或許還能行?!庇肿屑?xì)一想問:“可小姐。即便老奴上的樹去,又如何送他下來?如若硬往下推,恐怕不死、也會被摔死。唉,難?。 庇裼⒁贿呑聊ブ鴨枺骸袄先思?。如果我等三人,把外衣脫下。撕為布條兒、連成布繩兒。吊他下樹,你看如何?”劉民眼睛一亮,贊許道:“好主意!小姐,虧你能想得出來!”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劉鳳忙擺手:“哎呀,不行不行!一個大姑娘家,多難為情?要脫、你們脫。我可不脫!”玉英生氣,嗔怪地:“鳳兒。就你事兒多!人命關(guān)天,還是救人要緊!”劉民見狀,便調(diào)解說:“小姐別生氣。先撕我的,如若夠了,你們也就不用脫了?!睂⒁陆蟛仍谀_下,用力撕開。玉英脫下外衣,說:“繩子粗一些,結(jié)實?!睂⒁陆笏腿搜揽p,撕開一道豁兒,兩手用力一扯,“嗤啦”一聲,外衣被撕開。望著玉英和劉民撕衣服,劉鳳窘迫。猶猶豫豫地把自己外衣脫了下來,用腳踩著撕。
一條黑色的粗布條兒丟地上,緊接著,一條白綢條兒飄過來。隨著地上布條一條兒、一條兒的增多,天上星星也多了起來。星光朦朧之下,一堆黑、紅兩種顏色的布條,又隨著三雙匆忙勞作的手,一根、一根地被連接了起來,形成一條長長的布條繩。劉民將布繩的一頭系腰間,兩手抱著樹干試了試。玉英不放心地囑咐道:“老人家。小心!”劉民往手心吐口唾沫:“放心吧,小姐。”手扳足蹬,往上攀去。玉英緊張的目光,隨著劉民往上移動的手腳,一點、一點地往上移。
劉民攀上樹冠,氣喘吁吁地抹了把臉上的汗,目測了下自己與樹冠中那人的距離,便從腰間解下繩子,搭在頭頂一處結(jié)實的樹杈上,身體慢慢向樹冠中的那人探了過去。樹下的玉英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樹上的劉民。囑咐說:“千萬要小心!”劉民一邊小心翼翼往那人腰間系繩子,一邊寬慰地答:“小姐,我知道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玉英依舊緊張地注目觀察著,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劉民將那人用繩子吊了起來,一點、一點地往下放。玉英和劉鳳在樹下挓挲起手,漸漸將那人托住,慢慢放地上。那人死一般一動不動,玉英只顧從那人腰上解繩子。劉鳳眼睛卻死死盯著那人的臉。驚叫起來:“小姐。難怪你如此上急呀!”玉英抬頭看劉鳳,生氣問:“鳳兒。你又怎么啦!”劉鳳抱怨地:“小姐呀。原來你早就認(rèn)出來了?還故意跟我們裝糊涂!”玉英責(zé)怪地:“鳳兒。你今天是怎么了?總是陰陽怪氣的!”劉鳳氣呼呼地沖地上一努嘴:“小姐。你自己看嗎!”玉英低頭仔細(xì)看,小心臟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知是驚喜、還是害怕,脫口而出:“是他!”抬頭問劉鳳:“鳳兒。這么巧,怎么會是他?”劉鳳戲謔地:“小姐。這回兒,如愿以償了吧?”玉英又羞又喜又害怕。難為情地沖劉鳳抱怨道:“鳳兒。又胡說!”
劉民從樹上溜下來問:“小姐。此人是誰,你們以前認(rèn)識呀?”玉英答:“老人家。我們以前不認(rèn)識。只是這次從濟南回來,途徑黃河渡口,碼頭之上遠遠見過此人一面,還留有一些記憶?!眲⒚顸c頭:“哦,是這樣?!眲ⅧP賭氣地:“小姐。你先別高興,這人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呢!”劉民答:“小姐。讓老奴看看?!庇裼⒑蛣ⅧP往旁讓了讓。劉民過來蹲下,耳朵湊在正樂胸口上,仔細(xì)聽了會兒。輕松地說道:“小姐放心,人還活著。”玉英著急問:“老人家。接下來,咱該怎么辦?”劉民尋思了下,問:“小姐。要不,先把他抬上車,拉回家再說?”玉英點頭:“行。老人家,就按您說的做吧。”三人抬起正樂,剛要朝馬車走。
突然,從附近的一片樹叢中,傳出“粉頭”的聲音“二哥,就這兒了。兄弟這眼神,一準(zhǔn)沒錯!”主仆三人嚇壞了。緊接著,又聽到“疤臉”在樹叢中說:“沒錯,就這兒。找仔細(xì)了,一定要找到他??此砩嫌袩o值錢的東西,若是還活著,就亂刀剁了!”主仆三人都很吃驚,劉鳳氣喘顫抖地看玉英。劉民問:“小姐。怎么辦?”玉英著急,眼往四處尋摸。看到不遠處一片蒿草,便靈機一動說:“快,先把人藏起來再說!”于是,三人迅速抬起正樂,跑進了蒿草叢。放好正樂,玉英倒是冷靜下來。吩咐說:“老人家。你和鳳兒上車,趕車一直往前跑,把賊人引開。”劉民吃驚,擔(dān)心地問:“那小姐你……?”劉鳳害怕地:“小姐。我不敢?!庇裼⒅保骸翱禳c。來不及了!”說完,兩手將劉民劉鳳往外一推:“快走!”劉民:“小姐保重!”一手拉起劉鳳,扭頭就跑。兩人跑到馬車旁,劉民把劉鳳推上車。一手摸過鞭子,跳上車轅。向空中“啪”地甩個響鞭:“駕!”,馬兒撒開四蹄,拉車向前飛奔而去。霎時間鈴聲大作、震耳欲聾?!鞍棠槨焙汀胺垲^”從樹叢中躥出。“粉頭”沖前方馬車一指,大呼曰:“二哥。她們乘車跑了!”“疤臉”大怒:“兄弟。追!”兩人朝著馬車飛奔的方向,奮起追了過去。
夜深了,本來就是一側(cè)懸崖、一側(cè)山坡,怪石嶙峋、林木幽森的黑狼谷,又籠罩在了一片漆黑的夜幕中。更顯得陰氣逼人、陰森可怖。一具用樹枝布條捆扎的小拖耙,拖耙上載著昏迷未醒的李正樂,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前移動著。拖耙被一條布繩牽引著,玉英吃力地拉著拖耙,布繩深深地勒進了她的肩膀。不知是生性的善良與執(zhí)著,還是那天在碼頭上,留在心底的那絲暗戀之情。使她忘記了自己是一個身價千金的大家閨秀,更加忘記了此時她身處的位置,是一處早年間野狼出沒、強人藏身、平常人家避而不及的黑狼谷。她滿頭大汗,向著幽谷深處,一步、一步,往前拖。繩子在她肩上越勒越深,血水和著汗水,順著濕透的衣服,往外洇。她停下來抹把汗,回過頭來,借著那點微弱的星光,朝躺在拖耙上的正樂看了眼,回轉(zhuǎn)身去,咬牙用力,向著迷蒙幽黑的深處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