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考
都說死亡是生命的盡頭,其間有大恐怖,生靈天生就對其畏怯。
可有沒有比死亡,更讓人懼怕的東西?
也許,是有的吧。
玉龍府。
月落日升,天光大***退了夜色。
思淵宗的大考會場設(shè)在玉龍城外,此時尚未開始。
大考就是各家宗門招收門人的選拔,向來只允許仙族子弟參加,今年不知為何破了先例,且廣貼布告,昭示庶民可來投考。
天色尚且漆黑時,郝漢就從郝家村出發(fā),伴著月光,帶著內(nèi)心企望,一路翻山過河,終于在破曉時趕到了大考會場外。
但他未能直接進入會場,有幾人把他攔在外面,用嫌棄的眼神上下打量。
隔著這幾人,已經(jīng)可以看見會場里面,好大一片,看不盡頭尾,有臨時搭建的高臺,也有清理平整出來的校場,大小飾物裝點其上,盡顯華麗與大氣,甚至就連行走的仆役,也收拾得干干凈凈。
郝漢一路奔波下來,身上的雜色褐衣染滿了風塵,腿上濺了不少泥斑,尤其那雙草鞋都已被染黑,與里面格格不入。
“我想進去參加大考,不知可以不可以?”被攔停了腳步,郝漢硬著頭皮說出了來意。
“庶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這幾人同樣穿著麻布,卻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對,叫郝漢,郝家村人?!睕]有親眼確認過布告,郝漢心中有些忐忑。
有一人在記錄著什么,另幾人則盯著他看。
“庶民沒資格走正門,跟我來?!逼渲幸蝗俗叱鰜眍I(lǐng)路。
緊隨在那人身后,郝漢先轉(zhuǎn)向走下道路,再繞道到會場角落的一處空地。
空地旁邊緊挨棚廄,里面有各色牲口與滿地糞便,氣味嗆鼻。
一到空地,周圍就有人迅速圍了上來,他們拎著水桶,提著刷子。
“你們這是干嘛?我只是想?yún)⒓幼陂T大考!”郝漢有些慌。
“看你這滿身泥污的樣子,怎么能直接出現(xiàn)在仙人面前?”
一桶冷水伴著秋寒,兜頭沖了下來。
有人上手扒去了郝漢的粗布衣裳,現(xiàn)出黝黑結(jié)實的身板,然后拿起平日刷牲口的硬毛刷子,上上下下刮了個遍,用了好大力氣。
郝漢不知所措,渾噩間任由這些人施為,就算全身被刮得盡是一道道紅印子,也硬憋著不敢叫一聲疼。
刷完,又是一桶冷水,沖去了污漬,拿起一塊麻布,馬馬虎虎擦兩下,再丟給郝漢。
郝漢倉皇接住,圍在腰間羞處,用腰帶扎緊,麻布大小有限,無奈,只能赤著上身。
接著又是那人,領(lǐng)著他去到一處校場。
校場里面已經(jīng)站了百多條漢子,和郝漢一樣,都袒露著黝黑的上半身,以及道道紅色刮痕,局促在原地,顯然之前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
這處校場占地極廣,看著很是空曠,現(xiàn)在這點人數(shù)就算再翻上幾倍丟進來,依舊只能是點綴。
校場想必就是進行大考的地方吧,這里應(yīng)該都是參加大考的庶民,在郝漢后面,陸續(xù)還有人進來。
所有人的臉上都同時有著兩種情緒,兩種看似矛盾的情緒,惶惶不安的猶豫與視死如歸的堅毅。
惶惶不安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大考會以什么樣的形式進行,難免擔心會不會對上仙族。
而視死如歸,則是因為,來了這里的人都明白,作為一名庶民,如果對上強大的仙族,必然不會留下活路,全都是抱著向死的覺悟來的。
郝漢同樣如此,能鼓起面對強大的勇氣,但并不意味著心中就沒有了畏懼。
校場邊有一座看臺,初始沒有人,過了一會,才看見幾名寬袖長袍,頭頂峨冠的仙族站了上去。
校場內(nèi)的庶民被喝令跪下。
又有一名穿著不錯的仆役,低頭哈腰地走上臺,對著下面喊話。
“你們好運,思淵宗的仙人們決定今年破例,允許你們這些卑賤庶民參加大考,給了你們一線出人頭地的機會,你們要牢記這份恩德,好好回報宗門!”
“現(xiàn)在開始,你們互相之間,兩兩放對,開口認輸或者徹底動不了的那一方算敗者,敗者出局,勝者繼續(xù),最后贏下三場還能站著的才算合格通過大考?!?p> 聽到只是彼此之間做對手,不需要對上仙族,跪地的庶民之中,當場就響起一陣長長的舒氣聲。
“你們可以準備起來了?!?p> 草草說完,穿著不錯的仆役退向一邊,場下眾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你們這些憨貨,都愣著干嘛?快點給自己找個對手!不明白的就滾出去!”見狀,那仆役趕緊又跑回來補了一句,氣急敗壞。
“第一輪,擂鼓,鼓止啟戰(zhàn)?!?p> “咚——咚——咚、咚、咚……”
鼓聲漸起,越來越急促。
校場里的漢子們慌張起身環(huán)顧,然后急忙動作,挑選各自的對手,一陣混亂之后,終于兩兩捉對,面身而站。
其中郝漢看起來還只是少年,雖然結(jié)實,可體量卻未完全長開,所以周圍有好幾人同時找上了他,但在鼓聲止歇前,只有一名高壯漢子仗著力氣,把其他人或是推攘,或是恐嚇全部趕開,獨自站在郝漢面前。
“咚——”
最后一下重鼓落槌。
“啟——戰(zhàn)——”
一聲令下,一組組的對手迅速靠攏,廝殺在一起,場面看著亂哄哄的。
郝漢的對手,也就是那壯漢,同樣如此,一上來就拉近了距離,掄起拳頭猛攻。
他的動作迅捷,頗有章法,郝漢沒有多少搏殺經(jīng)驗,不知該怎么應(yīng)對,只是急忙護住頭臉,硬接拳頭,可挨了幾下后,卻感覺不到多少痛楚。
于是抗下一輪拳頭后,趁著壯漢動作稍緩的空檔,郝漢匆匆回了一拳,這一拳砸在了壯漢頷下。
出乎意料之外,僅僅是這一拳,就讓那壯漢開始前后搖擺,腳步凌亂踉蹌,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之后,竟然“噗通”一下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這時從場外沖出兩名仆役,把沒了知覺的壯漢拖出了校場。
郝漢站在原地,茫然顧盼了半天,才明白自己贏了。
他是第一輪中最先戰(zhàn)勝對手的,過了好一會,其他人才陸續(xù)結(jié)束戰(zhàn)斗,校場內(nèi)留下的漢子,銳減了一半。
“第二輪,擂鼓,鼓止啟戰(zhàn)?!?p> 鼓聲又響了起來,也許是之前郝漢收拾壯漢太過輕松,這次周圍的人全都遠遠躲開,再也沒有人主動找上來,他最后只能與一名落單的湊成一對。
這人比壯漢還要不堪,全無斗志,只是有氣無力地錘了兩拳,發(fā)現(xiàn)郝漢不為所動,直接就認了輸,自己走去場外。
郝漢又是最先結(jié)束戰(zhàn)斗的。
相比第一輪,第二輪的時間拖延了許久,除卻郝漢這一對,其他的人,不管是勝者還是敗者,全都拼盡了全力,直到有一人橫躺在地被拖出為止。
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拼掉了自己的性命,而留下來的,卻只會是更加不惜命的。
人數(shù)再次減少了一半。
……
終于到了最后一輪,又是一個新的對手,郝漢從他的眼中,看出了前兩個人所沒有的堅毅。
與之前一樣,郝漢開局擺出被動的姿態(tài),可他沒有料到,這一輪的對手不僅眼神,就連風格也與之前不同。
雖然同樣是迅速接近,卻沒有揮動拳頭,而是繼續(xù)欺身上前,微微平側(cè)開一個身位,以左臂對上郝漢左臂,以左腿對上郝漢左腿。
接著纏臂按肩,跨步到郝漢身后,然后上身手臂用力往前推,下身左腿回勾。
從未遇見過這樣打架的,郝漢略一失神,先是被人別住手腳,感覺有力沒處使,接著又是頭重腳輕,眼看要被絆倒了,這才猛然醒轉(zhuǎn),蹲身往下一沉,牢牢扎住腿腳,找回了平衡。
對方發(fā)現(xiàn)郝漢竟然只是原地晃了晃,就硬生生地挺住,不由大驚失色,眼神中出現(xiàn)了片刻動搖,但馬上重復(fù)兇狠。
他立即松脫手臂繞到郝漢身后,然后搭肩蹬胯,借勢躍起,雙腿盤住郝漢的腰,雙臂用力絞脖。
呼吸變得艱難,可對手卻躲在身后,摸不到、趕不開,讓郝漢無從下手,不過人急智生,腰腹滯礙,他用手強掙開一線,然后全力躍起,仰身砸向地面。
“砰——”的一聲撞在地上,郝漢身下有墊背的,不覺得什么,可他身后那人就不一樣了。
撞擊的力道讓那人一時失控,手腳力氣繃斷,郝漢趁機掙脫開,手忙腳亂地爬到一邊,站起轉(zhuǎn)身,先猛吸兩口氣補進肺腑。
他的對手這時也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口鼻處有些微血跡,他伸手抹去,再看向郝漢的目光,就如同在看怪物一般,當然,其中也有幾分陷入絕境的瘋狂。
對峙了片刻,郝漢的對手再次沖了上來,手臂依舊試圖搭上肩膀,可這一次,郝漢可不敢再讓他得逞,急忙一拳把人打倒。
拳頭很重,那人在地上緩了半天,才掙扎著爬起,然后繼續(xù)撲向郝漢。
再次被打倒,再次爬起沖上去,重復(fù)循環(huán)……
毅力非凡。
如此幾次,明明步伐開始踉蹌,手腳止不住顫抖,頭顱也在漸漸變形,全無還手之力,可每次倒下后,依舊要拼盡全力站起身。
郝漢忍不住了,他用膝蓋壓住那人胸口,大聲問道。
“你打不過我,為什么還不認輸?”
“咳……認輸?咳……不可能的!這世道,如果不能改命,還不如去死,打死我吧!”那人的眼神早已失焦模糊,口中不斷噴吐血沫,聞言慘笑。
“我明白了!”郝漢停頓片刻,悲凄苦笑,抬起拳頭,“最后一程,就由我來送你上路吧!”
拳鋒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