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色轉(zhuǎn)暗,昏昏不明,議事堂窗外傳來呼嘯而過的風聲與滴滴答答的雨聲,騰云似涌煙,密雨如散絲。
大堂之中,十幾名長老分位而坐,個個臉色鉛沉,有真有假的憂心忡忡,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fā)。
左側(cè)為首者是執(zhí)法堂堂主宋明輝,他是一位豐神俊朗的中年男子,渾身自帶一種天生的沉郁,令人望而生悲。
右側(cè)為首者略有些肥胖,五官多肉,乍一看去與普通的富家翁沒有任何區(qū)別,他正是傳法堂堂主吳元。
梁司渝高坐最上頭,雙目緊閉以養(yǎng)神,他面色異常平靜,沒有半分焦慮擔憂,大有一種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其他長老被他感染,慢慢平復了心情。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位容貌姣好,眉目隱有悲愴疲憊的宮裝婦人抬足邁入議事堂,待她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后,梁司渝睜開眼睛,對她微微頷首,表示安慰。
這婦人便是習法堂堂主苗長老,此次禍事就數(shù)她損失最大,幾乎已經(jīng)到了傷筋動骨的程度。
如果說一重天內(nèi)折了一個預備弟子尚且不太嚴重的話,那后來在八重天中發(fā)現(xiàn)的弟子則是給她來了一記心靈暴擊。
那竟然也是她的弟子,已然跨入絕幽境的羅浩!
在苗長老點頭致意后,梁司渝吸了口氣,道:“對于今日之事,各位長老認為該如何解決?”
他心中其實已經(jīng)有了處理方法,但該有的形式還是要走的,否則難免顯得獨斷專行,令其余長老不滿。
吳元略作沉吟,一只手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推測道:“縱觀天下百家,以先賢遺蛻充當?shù)茏釉嚐捴玫?,唯我霧雨門一家,其他哪個宗門的先賢不是高供祠堂,受門人香火,享八方跪拜?”
因為這涉及到先祖遺命,他話不說盡,點到為止,但在場之人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問弦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了其話中含義。
這是說此規(guī)定不敬先賢,長此以往引起了反噬……宋明輝眉頭一皺,厲聲反駁道:“吳長老此言差矣,山守設立至今已是四千載有余,好處多多,不僅可以助弟子增長眼界見識,也為各長老挑選杰出弟子提供了一個最為有效精準的捷徑,哪有說廢除就廢除的道理?!?p> 他冷笑一聲,不無譏諷道:“別人暫且不提,單單是吳長老座下的大弟子鄭德龍與四弟子曹清余,便是因為在闖山守過程中表現(xiàn)杰出,這才入了你的法眼,怎么,如今自己得盡了好處,便火急火燎的想要收攤子打烊了?”
吳元臉色先是一滯,轉(zhuǎn)而陰沉,直視著對方道:“姓宋的,不就是清余擇師時選了我嘛,你就算再怎么不忿,也不至于拿到這種宗門變故之際發(fā)難吧?!?p> 宋明輝呵呵一聲,袖袍一甩,毫不示弱的回視道:“吳長老未免太小覷我了,宋某能分得清輕重緩急,就算再怎么錙銖必較,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跟你枉生爭端,徒惹同門笑話?!?p> 他看向眾人,臉色一正,字句鏗鏘道:“諸位皆知,人死即魂朽,魂朽則燈滅,諸位先祖生前再是神通蓋世,也絕無在死后生出怨恨惱怒的道理,何來不滿?所謂供奉祠堂,所謂化為山守,都不過是后人所思所為,先賢已逝,自不會在意,更無法在意?!?p> “再者,諸先賢披荊斬棘,為了宗門傳承鞠躬盡瘁,費盡心血,堪稱有公無私,哪怕退一步,先賢遺蛻真如你所說一般有喜有厭,那我妄自揣測,他們?nèi)舻弥绞刂潞?,非但無怨,反而有慰,何來不敬之說?吳長老之多慮近迂,著實令我刮目?!?p> 言畢,他袖袍一攏,坐于椅上,竟是直接入定,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言。
“你!”吳元勃然變色,但宋明輝已然入定,古井無波,半點反應也沒有。
吳元與宋明輝二人不和之事梁司渝素有耳聞,不過好在他們終歸是表明了自身態(tài)度,他干咳一聲,和稀泥道:“好了,二位長老皆是心系宗門之言,只不過是觀點不同而已,權(quán)且消消火,其余長老對于此事有什么看法?”
眾人面面相覷,盡皆沉默不語,單看座位次序就知道,吳元宋明輝二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得罪哪個都不劃算,此時此刻,唯有沉默是金。
反正無論如何,最后做決定的都是梁司渝,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安靜須臾,梁司渝見無人說話,正要將早就做好的打算告知眾人,卻看到一身宮裝的苗長老起身,遙遙了一禮,道:“我聽說此次山守之變中有一位弟子盡管身負重傷,卻得以幸存?!?p> 梁司渝點了點頭,平靜答復道:“確實如此,那弟子名為方休,當時正在六重天關(guān)口中,也幸得我們發(fā)現(xiàn)的早,否則他只怕也已經(jīng)塵歸塵,土歸土了?!?p> 作為當今代門主,他自有許多方法知曉一位弟子的姓名。
苗長老點了點頭,不依不饒逼問道:“浩兒習武多年,境界已突破到絕幽,繞是如此也未能抵住突然爆發(fā)的山守,慘死陣中,那位方休既然只是在六重天,想來最多也不過是通神境?”
梁司渝嘆了口氣:“非是通神,不過是煉骨?!?p> 苗長老微微一愣,眉宇間暗藏煞氣,冷冰冰道:“既然他只是煉骨,那斷無幸免于難的可能,莫非此事與他有關(guān),所以遺蛻手下留情,讓他逃過一劫?”
也難怪苗長老會如此失態(tài),她本著寧缺毋濫的原則,收徒條件向來嚴苛,數(shù)十載間不過收了正式弟子三名,是在坐所有長老中親傳弟子最少之人。
好在她運氣不錯,前些日子在外門中發(fā)現(xiàn)了一名資質(zhì)心性皆是不錯的弟子,這樣一來人丁總算是興旺了一些,卻不成想竟然死在了山守之中。
再算上九重天中身亡的羅浩,整個苗長老一脈竟然在一日里折損了一半,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事天上來。
梁司渝認真思索片刻,不置可否道:“此事十分詭異,可能諸多,如今那名弟子昏迷未醒,其中是非難以斷定,待到他清醒后再做詢問也不遲?!?p> 其實站在梁司渝的角度,當聽到方休譏諷先賢時就已經(jīng)肯定,他絕對與此事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過這種事情放到大堂上說不大合適,還是搪塞過去最為恰當。
苗長老不甘稱是,正要坐下,心頭突然響起了不知何人的傳音入密之聲。
這……她微微一愣,不動聲色的左右掃視一圈,每個人神情都一如既往,實在是看不出到底是誰在暗中傳音。
不管了!
苗長老已經(jīng)豁出去了,咬牙欠身道:“在下曾聽聞山守關(guān)卡內(nèi)秘設水鏡,可以記錄其中之事,不知梁長老可否予我等一視,看看那方休是如何在遺蛻手中存活下來的?”
梁司渝明顯一怔,旋即似笑非笑的深深看了她與吳元一眼,玩味道:“確有此事,各位長老若是想看,自無不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