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木制的雕花屏風，木兮愣愣看過去，越發(fā)覺得茫然。每天遛遛鳥，種種花，聽聽戲，看看話本子，整日里無所事事，常常有一種自己在頤養(yǎng)天年的錯覺，流云觀其余弟子的歷練也是這般閑淡嗎？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的很。
木兮想起流云觀的來信，如今大師兄步錯已經(jīng)云游四海，懸壺濟世，已然聲名鵲起，這游歷方向卻是一路向東，為了誰不言而喻；原垣留在了安城，天天抱怨那里的飯菜不合口味，卻總是有事推脫，遲遲未曾歸來；而流云觀一干事務(wù)，姜嵩白均已交給水湄，自己倒是做了甩手掌柜。不過大伙兒一致希望木兮若是無事，回流云觀看看。陳焰如今回了皇宮，天子病重，封陳焰為攝政王，監(jiān)國理政，一時之間，炙手可熱，風頭無兩。陳焰倒是也來了信，邀請她來皇宮玩，木兮婉拒了，畢竟陣營不同。
雕花屏風的那頭，言念亦隔著屏風注視著木兮的影子，仍是帶著笑?；蛟S是因為黃昏光影太過溫柔，他臉上的神情也是少見的繾綣，這些年來——
平諸侯，設(shè)郡縣，加強中央集權(quán)；興水利，開漕運，收復南北各部落。不過三年，言念便將這大安王朝的半壁江山收入囊中。以貫穿大安南北的天河為界，以西已然是言家的天下，不過言念倒是遲遲未曾稱帝，朝廷順勢封了言念為敬順王，言念只在封地領(lǐng)旨謝恩，從未上京勤王。
不過敬順王，這個封號實在諷刺得很，言念一干部眾只以城主稱之。畢竟月城的城主國師已然下落不明，月城也在朝廷掌握中，這天下的城主，也就只有言念一人了。
城南大營，帳中，眾人分席而坐，位居上首的，赫然是城主言念。如今的言念，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只余征戰(zhàn)沙場的大將之風，此時褪下平時常穿的銀白色盔甲，只一身黑色勁裝，腳踏一雙金絲步履，虎虎生風。正在議事大廳的高位，凝神傾聽部下親兵的良見。
“城主，臨安城兵強馬壯，半月城糧草已足，南北各郡縣無人不服，何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李將軍此言差矣，如今攝政王當政，興改革，一系列措施下來收效顯著，如今整個地域被管得如同鐵桶一般?！?p> “微臣認為，如今立新朝差得是一個名正言順，眾人皆知，陳氏王朝氣數(shù)未盡，五百年國運尚在，此時若興兵恐怕討不了好?！闭f這話的是長史江城，曾是流云觀姜字輩分的棄徒，主要修習的便是這周易八卦，不過也因此犯了師門戒律，早年便被逐出師門。
高座上的言念聽此一臉深思，他倒是想起了木兮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不禁皺眉沉思，問道“江大人可有良策？”
“臣聽聞順元帝有一女，養(yǎng)在深宮，是如今皇室唯一的公主，位分尊貴，不如求娶公主殿下，然后殺母取子，扶持幼主登基，也算名正言順?！?p> 言念沉思良久，滿腦子都是木兮巧笑倩兮的身影。
“此時容我再考慮一番，眾卿先行退下吧?！?p> *
臨近年關(guān)，這日言念終于抽出時間帶著小姑娘木兮一起逛街。小姑娘穿著一襲粉白色的長裙，裙擺繡著櫻花，袖口和衣領(lǐng)處依舊是流云紋。小姑娘今日興致特別高，雖說三年來這半月城她已經(jīng)逛了不下千百次，說來可笑，這還是言念第一次和他一同上街呢。一路上，小姑娘都嘰嘰喳喳，說道：
“昨晚我夜觀星象，看自己的命宮，還稍稍算了一卦，你猜怎么著？竟是困頓之厄！方向我都算出來了，竟然是城北，這不是可笑嗎？城北最大的就是城主府了，你的地盤，誰能讓我身困囹圄？嘻嘻，大概我真的是許久未曾算過，技藝生疏了，不過今日你難得抽出時間陪我玩，明明是吉兆呀......”
“我會盡量多陪陪你的?！毖阅盥勓裕菭烤o了小姑娘的手，唯怕稍微一松，便再也不見。
半月城位于南地，多水，出了巷口，沿著河岸往前，常常有些富貴的畫舫穿行在河面上，隱隱約約遠處飄來些鼓樂吹打的動靜。岸邊開著的是半月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此時樓外懸掛著的燈籠在晚風中微微飄蕩，燈影灑滿了河上清波；樓內(nèi)張燈結(jié)彩，人影攢動，觥籌交錯間，是歌舞升平的幻影。
這醉仙樓幕后的老板，正是城主大人言念。今日他難得帶小姑娘出來一趟，自是要投其所好，有什么能比得上醉仙樓的吃食呢？
此時的醉仙樓，燈火通明，流光溢彩。有絲竹繞耳，有曼妙歌舞，有白玉壺裝著的各色果酒，有絡(luò)繹不絕的美食，色香味俱全。
不一會兒，小廝便端來一個褐色的瓦罐，濃郁的清香飄來，木兮不禁食指大動，胃里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言念看小家伙這模樣，輕笑出聲，說道：
“福壽全，又名佛跳墻，是當?shù)孛?。選用鮑魚、海參、魚唇、牦牛皮膠、杏鮑菇、蹄筋、花菇、墨魚、瑤柱、鵪鶉蛋等匯聚到一起，加入高湯和福建老酒，文火煨制而成，成菜后，軟嫩柔潤，濃郁葷香，又葷而不膩，味中有味。相傳，它是由號稱天下第一味的聚春園菜館老板鄭春發(fā)研制出來的，枝枝快嘗嘗。”
言念一邊介紹，一邊用白瓷碗為小姑娘盛了一小碗，有用木勺攪了攪，待到溫度適宜，便推向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一邊吃，一邊嘟囔著，“我也在這半月城許多年了，都沒你會吃，哪天不做城主了，咋們就開個飯館也是不錯的。”
言念一邊為小姑娘添菜，一邊繼續(xù)道：
“那可得虧本了，這一小盅福壽全，便價值千金，若是賣這個吃得人可不多?！?p> “哇塞，我只一小會，便已經(jīng)吃了千金，言念你不怕我把你吃窮了嗎？”
“無妨，一個你還是養(yǎng)得起的，何況，千金一擲，但為美人一笑嘛，某心甘情愿?！?p> ......
此時三樓雅間歡聲笑語，一面朱紅色的輕紗簾幕，擋住了里面的風景，輕紗隨著晚風而動，隱隱綽綽見一對男女正在舉杯共飲。不一會兒，那姑娘醉倒在桌上。果酒其實并不醉人，醉人的是今晚的月色。
男子一襲白衫，清風朗月。
喝了不少果酒的木兮醉眼迷離間說道：
“也就此時此地，你和當年還有些相似之處?！?p> 言念未曾言語，看著面前的姑娘，一如既往清澈純凈的眼眸，好似歲月未曾流連半分，只是個子長高了點，與從此無半分差別。今日還有重要的事情，不能縱容小姑娘就這般睡去，于是言念命人端來醒酒湯，扶過小姑娘，慢慢喂著這青梅水，果酒濃郁，青梅微澀。
不一會兒，醒酒湯便見了效，扶著腦袋搖了搖的木兮，眼神慢慢清明，記憶也在回歸，看著對面的言念，像是想起了什么，慢吞吞道：
“今日怎么有空來了？”
“快過年了，事情準備得也差不多了，想著許久未曾陪你，便來了?！?p> 言念舉杯，一飲而盡。深深注視著面前的人兒，問道：
“你可是覺得我與從此有所不同？”
木兮此時尚且頭痛欲裂，沉默良久，含糊說道：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們都長大了吧?！?p> 言念聽罷，也不接茬，只是說道：“今年我的三年喪期便滿了?！?p> 木兮心下一動，她還記得當年的婚約，那個被意外打斷的婚約，如今，是要......
“我要娶公主了，出兵，我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p> 木兮猛地抬頭，滿眼的難以置信，只覺得頭似乎更痛了。言念目光閃躲，也不看她，自顧自繼續(xù)說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最后陪我看浩浩山河的，只有你?！?p> 木兮扶著腦袋，只覺得酒尚未醒，大概還是在做噩夢吧，只是說道：
“我頭好疼，快醒醒，這一定是夢中......”
言念見對面的人兒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沁出，正捂著耳朵，蹲在地上，輕聲低呼。言念心下不忍，便來到小姑娘面前，一個手刀下去，小姑娘便軟綿綿倒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