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禪師哭宴圖

　　滄云道殿中，喧鬧聲旋即消弭，四下里無邊寂靜，群仙木然的望著老禪師，一旁的安文子掌教等三宗諸修，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化作了木雕泥塑。

　　眼見得，老禪師的嘴唇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弟子……弟子……”

　　“嗯？”

　　松河古仙蒼老的聲音拖著長(zhǎng)長(zhǎng)地尾音，仿佛還未醒過酒意來。

　　老禪師卻趕忙躬身，長(zhǎng)久地彎著腰。

　　“回稟前輩，吾宗……吾宗未有長(zhǎng)輩在上界！”

　　話音剛落，松河古仙的聲音便隨之響起。

　　“哦？怪哉！貴宗亦是吾玄門一脈，緣何會(huì)無有人證道，成為吾之仙友？貴宗法統(tǒng)傳承自哪一域？”

　　松河古仙似乎很是困惑。

　　“稟前輩，吾宗法統(tǒng)，傳承自大覺仙域。”

　　聽老禪師這般應(yīng)了，松河古仙方才了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聽小友這般分說，老夫心頭的困惑反而越發(fā)多了些，大覺域亦是仙鄉(xiāng)諸域之一，想來貴宗道法也該是極高明的，緣何會(huì)未有人飛升呢？可是汝等之錯(cuò)？平日里懈怠了？否則怎么能墮落至此！”

　　初時(shí)，松河古仙的聲音仍算平和，說到最后，竟無端發(fā)出怒音來，說話間，那老禪師的身形也不斷的顫抖著，捏著法印的指節(jié)泛白，額頭上隱隱有汗滴凝聚。

　　“不敢！弟子等人，斷然不敢懈怠修行！”

　　“唔，這么說來，不是汝等的差池，老夫卻是越發(fā)的想不明白了，為何貴宗無人飛升呢？可是……有旁人暗中欺壓？要壞我玄門氣運(yùn)？”

　　說話間，老禪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的牙齒打著顫，不斷的碰在一起，便是柳元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真切的聽到了聲音。

　　“弟……弟子……”

　　“不忙說，不忙說，端看你神情，老夫覺著，你大約心中真的是委屈的，慢些來，小友好生想一想，要仔細(xì)地想清楚，想明白，這些年里，到底是甚么人，暗中欺壓貴宗法脈，竟使得宗門立世至今，仍無人飛升，壞我玄門氣運(yùn)！”

　　說罷，松河古仙這里聲音一頓，蒼老的眼眸頃刻間如鷹隼一般凝視著老禪師這里，“小友要想清楚再說?！?p>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道殿中鴉雀無聲。

　　老禪師緊緊地咬著牙，卻仍禁不住身軀的顫抖。

　　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他仍躬著身，甚至在古仙的目光下，不敢抬起頭來。

　　就在這漫長(zhǎng)的沉默中，老禪師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終于還是開口了，聲音中帶著哭腔，聲音嘶啞，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啟稟前輩！是下界西方逃禪！是西方佛孽！是那些狼子野心之輩！是他們?cè)诎抵衅蹓何嶙冢∈刮嶙诘肋\(yùn)不昌！使吾宗香火不盛！是他們，要壞吾玄門氣運(yùn)！”

　　松河古仙的臉上徹底不見了醉意，老仙往前探了探身子。

　　“小友，此言當(dāng)真？”

　　“當(dāng)真！”

　　“唉！坐，小友快些落座罷。”

　　待老禪師顫顫巍巍的撫著桌案座下，再臉色煞白的望向松河古仙時(shí)，卻見松河古仙一手捉著靈筆，身前懸著一幅新的畫卷，此刻正在畫卷的一角寫著些甚么。

　　少頃，松河古仙落筆。

　　古仙仰起頭，長(zhǎng)長(zhǎng)地嘆息了一聲。

　　他遂將身前的畫卷翻轉(zhuǎn)了過來。

　　“諸位，諸位仙友，都看看罷，好好地看一看這幅圖。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吶！都言吾玄門諸宗同氣連枝，怎的……怎的會(huì)有這般事發(fā)生！

　　若無今日一問，吾等何時(shí)能知？這世上竟還有如此狼子野心之輩！在欺辱吾之手足！在敗壞吾玄門氣運(yùn)！這是你我的失察之過?。∪缃褚苍撓胫鲅蜓a(bǔ)牢了?！?p>　　古仙聲音悲慟，因著群仙諸修都齊齊往來。

　　端看這畫卷，松河古仙丹青之法更勝古雅仙人一籌。

　　畫卷正中，是老禪師，面容悲戚，聲色俱厲，甚至可以看到一只手緊攥在袖中，仿佛在控訴著什么。

　　老禪師的身后，是白陽禪宗諸修，聽聞老禪師所言，皆露出痛苦、悲傷的神色。

　　不遠(yuǎn)處則是三宗門人，在畫卷中亦是表情各異，仿佛因老禪師的控訴而動(dòng)容，仔細(xì)看時(shí)，聞法七友的表情，甚至更為靈動(dòng)一些。

　　再遠(yuǎn)處，則是群仙繪相，或憤怒，或悲憫，或沉思。

　　畫卷的一角，松河古仙以古篆寫就《禪師哭宴圖》五字。

　　如此這般，古仙高懸此圖，任由群仙諸修都看了，方才伸手，將這《禪師哭宴圖》卷了起來，收在袖袍中。

　　“老夫這會(huì)兒神魂震動(dòng)，道心都亂了，不知該與諸位說些什么，只是這天底下的事情，有因，便該有果，老夫要親去紫霄道域面見諸圣，失禮了，老夫先走一步。”

　　說話間，松河古仙已經(jīng)站起身來，剛邁出一步，身形又是一頓，偏頭望向古雅仙人這里。

　　旋即，古雅仙人亦是起身。

　　“吾與前輩同去紫霄道域?！?p>　　說罷，不待眾人反應(yīng)，松河古仙與古雅仙人已經(jīng)大步疾馳而去，身影消失在道殿門外。

　　這時(shí)，席間古鴻仙人仿佛才睡醒一般，施施然直立起身形來，將杯中酒飲盡。

　　“唉，這世間總是不忍言的事情多些，此等情景，不該再宴飲下去了，老夫這會(huì)兒心神也不大安寧，諸位，這丹宴便就此散了罷?！?p>　　說到這里，古鴻仙人偏頭看了眼坐在原地，神情呆滯的老禪師。

　　“小友，且安心便是，汝是玄門修士，咱們便是一家人，這往后啊，受了委屈要及時(shí)言語，拖得久了，便要鬧出好大的動(dòng)靜來，不過也無妨，此事你們既然提及了，仙鄉(xiāng)諸圣會(huì)為你們做主的，若有變化，吾等玄青域群仙，也愿為之前驅(qū)！”

　　老仙說話之間，殿中不少仙人便已經(jīng)起身，頓時(shí)間身形模糊起來，等再看時(shí)，原地里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們的身影，仿佛消散在了白云之間。

　　古鴻老仙也隨之站起了身來，走到安文子掌教面前時(shí)，還頗為和善的拍了拍安文子掌教的肩膀。

　　“散了吧，爾等回神下界，亦當(dāng)勤勉，好生修行，來日有緣，吾等再一同宴飲?！?p>　　安文子掌教與一眾長(zhǎng)老也隨即起身，躬身應(yīng)是。

　　如此，便見古鴻老仙一邊走著，一邊有諸修起身，到了玄青仙宗與太華仙宗諸位長(zhǎng)老面前時(shí)，古鴻老仙也亦駐足，溫聲勉勵(lì)了幾句，待最后走到靠門處的白陽禪宗諸修面前時(shí)，那老禪師仍舊失神的坐在那里。

　　“小友？小友？”

　　待老仙又喚了幾聲，那老禪師方才倉(cāng)皇起身，應(yīng)對(duì)老仙勉勵(lì)時(shí)，也只是唯唯諾諾。

　　橫豎看去，老禪師都仿佛丟了魂兒一樣。

　　老仙搖了搖頭，不再說些什么，獨(dú)自一人，徑直走出了滄云道殿。

　　原地里，只剩諸修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等群修從偏門依次走出時(shí)，那老禪師忽的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向殿中。

　　那偌大道殿，便也只剩了杯盤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