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從窗戶中篩進來,落到她的眼上暈著她睫毛周圍,在空氣中微微上下沉浮的細(xì)塵,仿佛有雨后塵土的清新味道。
她這一覺睡得難得踏實,人醒了,眼睛卻不著急睜開,盡管讓晨曦在眼睫上溫柔試探著,和煦又舒坦。
許久以來,姜玲瓏第一次被陽光喚醒。
她直了直腳脖子,在被子里抻了抻腰,手中抱著的枕頭暖呼呼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誰想這一摸,驚得她從床榻彈起,呆滯地看著與她同眠的鄺毓,下意識屏住呼吸。
鄺毓其實早醒了,因被她擁著,一條胳膊又被她枕著,便沒有動作。此刻感到枕邊人的動靜,便緩緩睜開眼,毫不掩飾地看著她臉色從驚到怯再由窘轉(zhuǎn)羞,最終直定定看向自己,神情復(fù)雜。
她初醒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幼鹿,眼睛看似清澈,腦袋卻還迷糊,還會揉眼,哦,這樣清醒一些了,臉色似乎也逐漸轉(zhuǎn)淡。
原來瓏兒早晨是這般模樣。
真可愛。
他在心里使勁嘆了一把。卻想到這姑娘昨日還伙同外人想要騙他休妻。又有些泄氣。
“你討厭我嗎?”
“你喜歡我嗎?”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fā)問。
鄺毓愣了愣,看見她眼里的較真,頓感自己又?jǐn)∠玛噥怼?p> 姜玲瓏呢?她一見鄺毓就有好多問題,那些昨晚想到睡著也想不通的疑惑一個個就蹦了出來,心底的好奇和不可思議瞬間淹沒她與鄺毓同寢的尷尬。無數(shù)個疑問涌到嘴邊,反而不知從何問起,竟脫口而出,與鄺毓對上,這下問得異曲同工,雖道理之外,又情理之中。
“喜歡。”
眼前人的直白教她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眉毛因不可思議而皺到一起。按理說鄺毓這樣對她,該是喜歡的,可問題是,兩人素昧平生,何談歡喜?
“為什么?”她思前想后就是不明白,“你我素昧平生,姜家又無權(quán)無勢,我父親從前不過一介商賈,后來投靠曌王也不過得了個區(qū)區(qū)四品的官銜,如今曌王失勢,姜家更無光耀之機。何況我兄長嗜賭成性人盡皆知,姜家未來之衰敗,已成定局?!?p> “喜歡就是喜歡,”他側(cè)身撐著頭,笑道,“哪有什么理由。”
“那你這喜歡不合理?!?p> “喲,還不合理了?”他茶色的眸子意味深長地盯著她,“你呢,你討厭我嗎?”
“我知道儂語的事了?!彼静换卦?,繼續(xù)丟出一個個問題,好像這些問題憋久了會爆炸一樣,“你不殺我?”
“不殺。你討厭我嗎?!?p> “那為什么養(yǎng)暗影?”
“有用。你討厭我嗎?!?p> “除了我和見彌,還有誰知道?”
“沒了。你討厭我嗎。”
“你知道檸月要害我,為什么不把真相告訴我?”
“你平安足矣。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你有沒有可能去喜歡喜歡別人?”
“目前不可能。你有沒有可能考慮放棄和離?”
“目前也不可能。那你喜歡我什么,我改?!?p> “都喜歡。你是不是喜歡梁以安?!?p> “我沒有!那你知道我不喜歡你,能不能放我走。”
“不能。你不討厭我就是可以喜歡。”
“你,你!干嘛弄得好像非我不可!”
“本來就是。那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p> “不能呀!你到底想怎樣嘛!”
“為什么不能?”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他正欲脫口而出,又怕答案肯定,急忙在心里轉(zhuǎn)圜,“非和離不可?”
“…………嗯?!?p> 理直氣壯的姜玲瓏,不知怎么有些心虛,怕傷了鄺毓的心,輕輕點了點頭。
“唉。”他起身盤腿坐在她對面,“你在莊里住得可還好?下人們伺候的可還慣?”
“……我要向你道歉?!彼荛_鄺毓目光,“我曾以為橙月是你派來監(jiān)視我的。卻不知你和莊里的人都待我以誠。我于心有愧?!?p> “是我不好?!彼肷焓秩釗崴念^,又覺得不太合適,便還是縮回手,低些身,探頭去看她埋在膝頭的雙眼,“如果我一早解釋清楚,你也不必這樣防備。你瞧,今日你難得晚起,是不是因為知道莊里沒有危險,才睡得格外踏實?所以該于心有愧的是我才對。叫你白白擔(dān)驚受怕這么兩年?!编椮诡D了頓,似乎下了決心。
“你要是真想和離也可以?!?p> 她立馬抬起頭來,認(rèn)真聽講。
“你先在我莊里住著。這兩年我不曾勉強過你,以后亦不會對你用強。你就當(dāng)來我府上游玩,散心,做客。對內(nèi),你我不必夫妻相稱,你也不用拘束自己。今年入冬就是你的二十生辰,讓我為你好好祝一次壽。要是之后你仍想和離,我會允的。好嗎?”
姜玲瓏聽得眉頭都快擰得連起來了,她癟癟嘴,“我知道你不會欺負(fù)我??墒牵彼杂蓄檻],“我這樣不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嗎?”她頷首思考一陣,復(fù)又抬頭盯著鄺毓認(rèn)真發(fā)問,“你冒險培養(yǎng)暗影,應(yīng)該不是為了用在我身上吧?你想做的事,一定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是什么事,能告訴我嗎?”
鄺毓沒想到她會提出此問,心里驚訝,面上只是溫和地?fù)u了搖頭。
“那……你信我嗎?”
這個問題好答,他笑瞇瞇點頭,“我信?!?p> “這就沒問題了!”姜玲瓏一拍手,開心了,“只要你信我,我一定能幫到你的!”她喜笑顏開,似乎有她在,任何事都會成功一般。
“幫不幫得上,不好說?!彼种鈸卧谙ド?,弓著腰,曲著手背抵著顎,歪頭睨她,“但梁以安為什么喜歡你,我可算是知道了?!?p> “誰說他喜歡我了?他是我哥!”
“他就是喜歡你,不然怎么又解除兄妹關(guān)系了?”
“你別看到人就覺得人家喜歡我?!?p> “你好看,他們喜歡你才正常。”
“不許說我好看!”
“為什么?還不能夸了?”
“就是不許!我討厭別人說我好看,我不要好看。”
“好好好,不好看,現(xiàn)在話說開了,有底氣了是嗎。姜小姐還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該起身洗漱用早膳了?”
“是是是,我都說餓了。你叫我姜小姐下人會笑話的。你喊我名字吧?!?p> “……玲瓏?”
“對對,可以,聽著還行?!?p> “那你喊我呢?”
“別想我喊你鄺莊主,那我尊卑上太吃虧了。當(dāng)然是鄺毓?!?p> “呵……甚好?!?p> 如果鄺毓知道兩人開誠布公的結(jié)果是他此刻心中撩過的一絲甜意,那他早就選擇把話說開了。他看著她不再拘謹(jǐn)?shù)哪?,瞧著她邁著歡快的步子出去張羅下人來伺候洗漱的側(cè)影,仿佛自己的心也開了。
日頭漸高,灑了一屋子的陽光,他下榻穿鞋,抽起衣架上的披風(fēng),也跟著出屋去了。
“玲瓏,乍暖還寒,”他只將披風(fēng)輕輕罩上眼中人的肩頭,讓她自己系上,“別著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