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應(yīng)憐故鄉(xiāng)人
一梅和任閑正要離開,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攔住了一梅,驚喜地問:
“你就是方一梅嗎?”
她的聲音是正宗的四川成都口音。
一梅吃驚地看著她問:“您是四川人?”
那個女人笑著點(diǎn)頭,依然用四川話說:“我是四川樂山人,叫王瑞?!?p> “啊,那您……怎么會來虎口?”
“說來話長……”
王瑞立刻就象泄了氣的皮球,深深地垂下頭去。
一梅對任閑說:“那您先回吧,我跟老鄉(xiāng)噴會兒?!?p> 任閑笑笑,騎著摩托車倏忽已沒了蹤影。
“唉,好多年沒回樂山了,”王瑞神情黯然,又問一梅,“你應(yīng)該是經(jīng)?;厝グ桑俊?p> 一梅羞愧難當(dāng),低下頭說:
“我也很少回家鄉(xiāng),年少就出來讀書了,畢業(yè)后做了北漂。后來認(rèn)了個干媽,跟著她到了新海市。在新海認(rèn)識了老徐,他那年正好大四……”
她忽然想起了許多往事,驀然回首,除了辛酸就是無奈——
這些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苦笑說:“冥冥之中,好象真有人在掌控著我的生活。我到了新海,正好有個叫徐曉風(fēng)的人,在那兒等著我,不早也不遲,時間剛剛好?!?p> 她揚(yáng)起頭,自嘲地說:“若我早知道,新海有個叫徐曉風(fēng)的人,我肯定就不去了?!?p> 王瑞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抓住了方一梅的手,靜靜地聽著她的過往。
“因為去了新海,因為認(rèn)識了徐曉風(fēng),所以我的人生發(fā)生了驚天的轉(zhuǎn)折,所以我現(xiàn)在在虎口……”
王瑞微笑說:“早就聽說了你的大名,‘虎口之鳳毛麟角,一梅如仙露名姝’,就是沒機(jī)緣認(rèn)識?!?p> 王瑞能有這樣的學(xué)識談吐,應(yīng)該也是讀過書的人。
“我還專門背了首詩呢,看來是用不上了?!蓖跞鸸笮?。
“啥詩?背來我聽聽?”一梅好奇地問。
王瑞想了想,吟道:“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一梅聽了,也哈哈大笑:“如今是夏天,梅花當(dāng)然不會開了,你問也白問,這詩不合時宜!”
“咦,你倒是說說,你怎么來的虎口?”一梅調(diào)皮地笑道,“你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呢,還是上當(dāng)受騙被人騙來的?二者必選其一!”
河南農(nóng)村的外地媳婦嘛,不外乎這兩種來源,王瑞那個年代,打工和人口跨省流動極少。
王瑞逗她:“你先選,你是哪一種?”
一梅愣了下說:“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是月老搞的鬼,釀成了一樁婚姻冤假錯案?!?p> 王瑞沒有笑,只看著一梅說:“看來,你也不幸福?!?p> 她的神情落寞,回憶和后悔紛至沓來。
她的目光穿越過一堵堵土墻和磚墻,思緒越過萬重關(guān)山,仿佛神回樂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年我高中還沒畢業(yè)呢,張闖闖在樂山當(dāng)兵,我那時象吃了迷魂藥,昏了頭,非要跟他在一起?!蓖跞鸬穆曇羯n涼悲傷,
“我爸氣的把我吊起來打,我媽又哭又罵,他們都說,總有一天我會后悔的。可我就是愛他!他要退伍走了,我爸媽把我反鎖在房間里……”
王瑞的淚水流了一臉,她也不去擦,依然沉浸在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里。
“呵呵,我居然把家里的毯子、被面、衣服都撕了,擰成一條布繩子,系在窗戶棱上,從二樓吊下去,跟他連夜私奔了……”
“哎呀,幸虧是二樓,幸虧那會兒的窗戶都沒裝防盜窗,幸虧那年代的毯子被面都結(jié)實……”
一梅吃驚地連連咂舌,愛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偏偏又碰上了王瑞這種敢想敢干的狠人。
那種爆發(fā)力,不敢想象,只是傷及了無辜。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執(zhí)手站在夕陽里。
“那后來呢?”一梅小心翼翼地問,她多么希望結(jié)局是:
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王瑞仰起臉,淚水肆意流淌。
“那個年代,一個大姑娘跟人私奔,簡直是丟了祖宗幾代的臉!我爸媽從此在單位抬不起頭,我們?nèi)以谟H戚鄰居面前也丟盡了臉。他們都跟我斷絕了關(guān)系?!?p> 王瑞仰天抽泣了起來。
“我跟著他回到虎口,他家里窮的啥都沒有……后來我生下兒子王川,悄悄跟我弟恢復(fù)了聯(lián)系。王川十歲那年,我弟給我拍了加急電報,說我媽快不行了,想見我……”
“我?guī)е醮?,連夜坐火車回樂山,也沒能見上我媽最后一面……”
王瑞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一梅掏出面巾紙,遞給她。
王瑞沒有接,許多往事涌上心頭,記憶的閘門,就象壞了的水龍頭,關(guān)不上了。
“臨回虎口時,我爸拉著我的手說,如果我過的不好,就還回樂山去,那里還有他和親人們!他一直把我送到車站,死死抓著我的手不松開……”
“那你過的還好嗎?他對你好嗎?”一梅忙問。
“王川十歲那年,我媽去世前,我就離婚了……”王瑞淡淡地說,“他一直在BJ打工,外面有了女人?!?p> “那你為什么不回樂山,還留在虎口干啥?”一梅生氣地大聲問。
“你不懂,我,我,我沒臉回去了呀,”王瑞雙手捂臉,哭著說,
“我自己當(dāng)年犯下的錯,我自己選的路,哭著跪著也要走完!”
一梅痛心地說:
“你這是要一錯到底,死不回頭呀。你帶著王川,回故鄉(xiāng)去吧,你還年輕呀,再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好好過你的后半生,多好?”
“回不去了,我自己犯的錯,我自作自受?!蓖跞饟e搖頭悲傷地說,“我爸也不在了,啥都沒了,我都二十年沒回去了……”
一梅不知再說什么好。她看看四周,原來王瑞就住在張東臣家對面。
三間小破土坯屋,對著張東臣的三間寒窯,兩人比鄰而居。
“你兒子呢?”
“王川都三十二了,結(jié)婚了,一家三口也在BJ?!?p> “你一個人在虎口,怎么生活?”一梅心酸地問。
“咳,我當(dāng)年來虎口是待業(yè)青年,安排在衛(wèi)生院上班,已經(jīng)退休了?!?p> “哦,那就好……”
夕陽西下,一梅的心境也有些悲涼。
“我要走了,你有空去找我吧?”一梅說。
“嗯嗯?!?p> 一梅剛走了幾步,王瑞又喊住了她問:“一梅,你會離開虎口嗎?”
一梅沒有回頭,邊走邊答說:“當(dāng)然會,我想回故鄉(xiāng)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