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人客棧的老板是一對姐妹。
姐姐叫大花,妹妹叫小花。她們是盛開在沙漠上的兩朵花。
是人都有父母,這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她們當然不是從石頭里崩出來的,也不是天生地養(yǎng)的。
只不過她們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罷了。
而撫養(yǎng)她們長大成人的是斷腸人客棧早已仙逝了的老板“斷腸人”,現(xiàn)在她們繼承了客棧。
大花、小花以及斷腸人,乃至斷腸人客棧自有一番故事。暫且擱置一旁,我只講述她們與劍客天羽有關的部分。
***
姐妹倆定定地看著被黃沙掩埋了半身的天羽,小花眉宇間閃過一絲憐憫的神色,將天羽的頭從沙堆里抬起來。可憐的天羽已經(jīng)醉成一條死狗了。
“他的氣息變得微末了,”小花笨拙地探了探天羽的鼻息,“扔在這里不管他會死的?!?p> “我知道,”大花語氣生硬,卻也包含著憐憫。在大漠上黑暗的事她見得太多了,心腸早已硬了。但她不是一個壞人,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死在眼前而無動于衷。
“小花,”大花眼里閃過一絲陰霾,“他極有可能是個劍客。”
“劍客,”小花蹙了蹙眉,“我看到那把劍了,”片刻,小花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劍客是不會舍棄自己的劍的,所以他不會是劍客......”
大花從寬松的紅色外套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劃燃的火柴還未點燃煙就被風吹滅了,她劃了三根火柴,都是同一狀況。最后拎起外套將臉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才點燃了煙。
除了個子比大花高外,小花完全就是大花的縮小版。
小花將天羽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但天羽是不知道的,因為他還在昏睡中。他的臉敷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巴,看不出神色,瑟瑟發(fā)抖的身軀卷縮著。
對小花而言,天羽的身上充滿了謎團,而這些謎團正在吸引著她,迫切地想要了解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她從未在一個男人的眼中見過如此絕望的神色。人性中有一股天然的保護欲,這也是凸顯自己價值的所在,而眼前的男人激起了小花的這種保護欲——她下定了決心要拯救他。
“姐,”小花哀求地看著大花,“不管他是不是劍客,總歸是一條人命啊?!?p> 大花吐出一口濃煙,“劍客會給我們帶來災難的,”她憂郁地看著小花,“我不想你有事......”
“姐,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只求心安理得?!?p> “好,”大花面色柔和下來,“把他抬到客棧去吧?!?p> ***
天羽躺在一張木床上,房間很簡陋,除了一張床、一張木桌子和兩把椅子外再沒別的了。
小花用一塊濕毛巾拭去天羽臉上的泥巴,露出古銅色的皮膚,瘦削的臉上寫滿了滄桑。大花端著一碗粥進來,小花緊忙奪過她手中的粥,“我來,我來......”
大花饒有興趣地盯著小花,“妹妹,你這是怎么了,從沒見你這么勤快過呢?”
小花臉上乏出紅暈,不言語。她用那把鐵勺拌了拌瓷碗里的白粥,舀了一勺吹涼塞進天羽的嘴里。
大花坐在桌子邊上的木椅上,點燃一支煙,定定地看著小花,不言語。眼里是說不清的復雜。
***
大花依靠在二樓的木制欄桿上,看著遠處漆黑一片的沙漠,她點燃一支新的煙,思緒萬千。
突然,吱嘎一聲,身后的一間房門開了,走出一個壯漢。壯漢身穿一件黑襯,沒有穿外套,褲腰帶上別著一把銀白色左輪槍。他那一頭稠密的黑發(fā)像一團亂麻;他的胡子蠻橫地侵占了他的兩腮;他的一雙手很粗糙,曬得發(fā)了黑。
他的個兒很高,還很壯,嘴角帶著點邪笑。
“老板娘,”壯漢眼里流露著貪婪的光輝,“再給我添點熱水吧,泡個腳再睡覺那可真是一件極美的是呢!”
他大概是個槍俠吧,誰知道呢?這世上隨隨便便一個小癟三腰間都別著把左輪槍,因此來顯示自己的優(yōu)越感。
大花裝出一副很熱情的樣子,“大哥可真是一個會享受的人吶,好,等著,我正就給你拿來?!?p> 壯漢色瞇瞇地盯著大花那豐滿的臀部,兩眼發(fā)光。他咽了一口口水,慌忙說,“送到我房間來,送到我房間來......”
大花只覺一陣作嘔,“身上沒幾個子兒,摳門得像只土老鼠,要求真他媽不少??!”不再給他好臉色看。
“小妮子,”壯漢邪笑間雜著怒色,“像你這樣的婊子我見多了,”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塊金幣,吹了吹發(fā)出金幣特有的那種聲音。壯漢走到大花跟前,全身散發(fā)出一股騷味,色瞇瞇地盯著大花,“看到了嗎?跟我進屋,這就是你的?!?p> “要發(fā)情滾遠點,這里可不是窯子,”大花說得很輕,語氣里含著不可掩飾的怒意。她是怕驚著了小花,不然早動粗了。
壯漢臉色倏地變黑,一把抱住大花,朝著大花潔白如雪的脖頸猛啃,大花大喊,“畜生......”膝蓋猛頂在壯漢的襠部。
壯漢抽搐著彎下腰,大花怒氣未消,一腳踢上他的臉部,隨著這一腳壯漢往后倒去。
“他媽的,老公狗也想上老娘的床,”大花幾乎是吼出來的,正要上前再補上一腳,這時她看到了壯漢手里銀光閃閃的左輪槍了。
“臭婊子,你也配跟我叫板,”壯漢扣動了扳機,砰地一聲打在大花的左肩上。大花踉蹌著倒了下去。
謝天謝地,這槍不是致命的。壯漢還不想要了她的命呢,他還沒盡興。爬起來將強壯的身軀壓在大花身上,撕扯她的上衣。
小花聽到了動靜,猛地奔出來,看見那禽獸壓在姐姐身上,掄起毫無力氣的拳頭往壯漢的腦門上砸。這下徹底地激怒了他。他的臉變得扭曲,異常的駭人,猛地起身一腳踢在小花的腹部,小花抽搐著倒了下去。
壯漢揪住小花的頭發(fā),色瞇瞇地看著她,“不知好歹的婊子,送上門來了就讓大爺盡心吧?!闭f著朝小花的胸脯啃了下去。
“放開我,你個禽獸,”小花撕心裂肺,奈何力氣太小掙脫不開。
大花已受重傷,眼睜睜看著,嘴唇挪動著,頭昏腦漲想要起身卻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了。
“住手,”一個救世主般的聲音讓那禽獸的動作頓住了,壯漢猛地抬眼,看見天羽那副搖搖欲墜的身軀,還有那雙死魚般的眼。
壯漢咯咯地笑,“一個快死了的人也來管我的閑事,?。俊?p> 天羽手里拿著一把鐵勺,死死地握著,像握著救命稻草一般。
“聽著,雜碎,”天羽輕聲說,像在哄哭鬧的孩子,“我只說一遍,立刻收拾你的東西離開這里,不然我就殺了?!?p> 壯漢笑得更猛了,眼角笑出了淚,“你......你是瘋子,對不對,好,”他學著天羽的口吻說,“立刻收拾你的東西離開這里,不然我就殺了你?!闭f完,舉起左輪槍對準了天羽。
“不,不,”小花懇求地看著壯漢,“別殺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小妹妹,”天羽搖搖頭,“這些雜碎殺不了我?!闭f罷,身形一晃,像一陣風,看不清人影了。
壯漢大驚,猛開了一槍。
他只有機會開這一槍,因為他的咽喉已緩緩現(xiàn)出一道了血痕,緩緩滲出血來。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天羽,眼里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像見到了鬼。
天羽站在他身旁,手里的鐵勺上沾著一滴鮮紅的血,血滴緩緩滴落,在地板上粉碎。
壯漢咽喉里的血還未落到小花的身上,天羽已一把拽住她,從壯漢的懷里抽了出來。她猛地抱住天羽,放聲痛哭。
***
“必須把子彈取出來,”天羽嚴肅地看著小花,“你去打盆水來。”
“姐姐不會有事吧?”小花擔憂地看著天羽的眼睛,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兔子。
“不會,”天羽肯定地說,“快去打水來?!?p> 小花不敢再遲疑,飛一般奔了出去,似乎遲一步都是一種對姐姐的不關心。
天羽的酒醒了七分,他看著躺在床上需要自己拯救的大花,還有像無頭蒼蠅一樣驚慌失措的小花,突然覺得生命有了意義。這一次,他的一個念頭或選擇都會改變這兩姐妹的命運。
他從未如此慎重過,一言一行,甚至是一呼一吸都認真到了極致。
大花緩緩睜眼,有氣無力地看他,“你是劍客?”
“我是,”天羽毫不遲疑地說,“你害怕了?”
大花搖搖頭,“感激還來不及呢!”
“我想過要放棄我的劍,”天羽頓了頓,“但我不該,也不能?!?p> “為什么?”
“劍客的使命從來都不是殺戮,而是守護,”天羽輕笑,“我迷失過,所以更懂得珍惜?!?p> “你的劍我會還給你的,”大花笑了,笑得很甜。
“手中有沒有劍,我已全然不在乎了,”天羽臉上閃爍著神采,像晨光般柔和。
“為什么?”大花蹙了蹙眉,以為天羽要放棄手中的劍了。
“因為劍已在我心中!”
那是一種精神,很少有劍客能真正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