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還未入夜的皇宮某處宮殿內(nèi),向太后、朱太妃高居主位,相鄰而坐,身上都穿著象征帝后級別的鞠衣,二人看上去平起平坐,但左右坐次的差別,還是一目了然的反應了二者地位的天差地別,這就是后與妃的天塹。
大殿兩側(cè)則坐滿了身著紅紫二色的霞帔婦女,這種命婦的禮服形制大體是,兩條羅帶在一邊裁成斜邊縫合,使之呈尖狀,并在尖上墜有霞帔墜子,另一端則平且直。
她們都是在汴京的內(nèi)外命婦,內(nèi)命婦指的是宮廷女子比如皇帝乳母這些人,外命婦則是官員妻子母親之類的。
“魏夫人真不愧是國朝第一才女,先前兩首和詞,真是風采不減當年,記得元祐年間,高后就曾提及過你,當時那詞至今還沒忘,寫的實在太好了,尤其是那句‘嫌怕東風。吹恨上眉端。為報歸期須及早,休誤妾、一春閑。’”
“太后謬贊了?!弊谧髠?cè)中間靠前位次的魏夫人慌忙起身,面露謙遜的行禮致謝,魏夫人雖已兩鬢斑白、臉上褶皺叢生,但從其面部輪廓,不難看出其年輕時定是個大美女。
這魏夫人原名魏玩,正是執(zhí)掌樞密院的曾布之發(fā)妻,在曾布紹圣年間被重用后,根據(jù)相應的舊例,魏玩被封為“郡夫人”,時人則尊稱其為魏夫人,而“郡夫人”顯然屬于外命婦的封號。
從宋初太祖年間一直到宋徽宗趙佶上臺的初期,外命婦的封號一直沒有發(fā)生過太大變化,一律是按照縣君、郡君、郡夫人、國夫人這一等階順序進行授予和遷轉(zhuǎn)。
這魏夫人成名遠早于李清照,在李清照南渡前,她就是最盛名的宋代才女,理學的朱熹就曾如此評價過:“本朝婦人能文者,惟魏夫人(魏玩)、李易安(李清照)二人而已?!?p> 可見士林中,對于魏夫人的推崇,其也確實不負才女之名,其詞作多是深閨怨婦的那種凄惻婉約之情,詩風又是如太白那種大氣豪放,之后的李清照和她實在太像了,不過后者顯然更為出名,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這個成名更早的魏夫人。
而魏夫人此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再裝的像若無其事,可眼神還是會不由自由的飄向侍立于向太后與朱太妃一旁的宮人掌記張氏。
宮人掌記屬于六尚局也就是所謂的尚書內(nèi)省中的女官,也叫宮官。
張氏正值女性最佳年華,一身宮裝完美的襯托出其絕佳的窈窕身段,粉脂淡抹,艷若桃李,與年近六旬、青春不再的魏夫人形成鮮明對比。
許是覺察到斜下方有人在窺視于她,張氏根本沒有四下張望,而是直接沖魏夫人邪魅一笑,后者連忙神色不改的裝作隨意看看,不敢與其對視。
這次宮宴,是向太后做主承辦,名義上用的是文學交流之類的套話,看似是文學沙龍類的活動,其實際通過命婦們間接向士大夫們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沒辦法,自從高太后去世后,向太后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雖然名義上還是太后,可朝內(nèi)上下都知道,有趙煦親母朱太妃在,遲早她這個太后會因為她的逝去或其他原因落到朱太妃手里。
這讓一向看重宮廷權(quán)力的向太后是難以忍受的,可哲宗趙煦早已親政,她又沒有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在后宮辦辦這種文學沙龍,經(jīng)過命婦們的口,可以授意一些自己看好的官員幫她在宮廷之外辦一些她不方便做的事,順便擴充影響力,不至于被士大夫們遺忘。
可能大家會很奇怪,婦人也能舉辦文學沙龍?還是太后?這不是有違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其實這是大家對兩宋婦女有了后世的偏見,其實有宋一朝士人階層都積極提倡女子讀書。
如鄭俠,也就是那個王安石弟子,上過《流民圖》的那位,他就直言女子要讀書,還有很多人帶著有色眼鏡看的朱熹,他其實也主張女子讀書,還曾計劃為女子編寫讀物。
南宋的宋高宗還曾公開支持女子讀書,他是這樣說的:“朕以謂書不惟男子不可不讀,惟婦女亦不可不讀。
以此可以證明,兩宋文人對婦女讀書是持開明態(tài)度的,愿意讀的大多不會拒絕,比如豫章的周恭,其女兒“幼而慧”,他便將其送入私塾學習《女誡》。
兩宋女孩子上學讀書雖然去不了太學這類的官學,但私學、家塾以及各地書院還是有接收女學生的,梁祝并非空穴來風。
如果說古代男子讀書是為了博取功名,兩宋女子的閱讀則幾乎沒有光宗耀祖的壓力,現(xiàn)代考古有大量的墓志銘都記載女子讀書涉獵廣泛,并非止于某一類書籍,除經(jīng)史百家之外,還涉及詩詞歌賦、天文歷算、醫(yī)藥養(yǎng)生、佛道經(jīng)典等。
我們打開《全宋詞》,可以發(fā)現(xiàn)里面有近百位女詞人,可能數(shù)量上比不過唐代,但以李清照、朱淑真等四大才女為代表的女性在中國古代文學上的成就卻是其他朝代難以企及的。
比較知名的如王安石一家,就有多位女子能詩會文,如王安石的妻子吳國夫人,妹妹長安縣君,女兒蓬萊縣君,甚至是侄女都是能文的婦人。
當時人是這么記載的,“近世婦人多能詩,往往有臻古人者,王荊公家能詩者最眾?!笨梢姳彼闻藧畚栉呐牟辉谏贁?shù)。
比較有趣的是,著名的古代女性讀物,如班昭的《女誡》、劉向的《列女傳》、長孫皇后的《女則要錄》、宋若華的《女論語》、鄭氏的《女孝經(jīng)》等均來自元代以前,之后則鮮少有足夠影響力的女性讀物。
伴隨著這些讀物,誕生了一大批諸如漢朝班昭、三國蔡文姬、東晉謝道韞、唐朝上官婉兒、薛濤此等在文學上閃耀的杰出女性。
至于為什么是宋代女性能享受如此好的讀書待遇,先看宋以前的朝代,它們大多是因為書籍刻印技術(shù)的限制,導致能讀書知禮的女子只是極少數(shù),特別是尋常百姓家,就更為罕見,形成不了足夠的影響力。
而后世的元明清三代,雖然雕版刻印業(yè)較宋代更為發(fā)達,但此時已被程朱理學深深影響,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其對女性的約束與禁錮是顯而易見的,而諸如“女子無才便是德”之說更是被有心人肆意的曲解和發(fā)酵,導致女性都以不讀書為榮,這不得不說是社會的退步、歷史的退步。
而處于這兩個時代節(jié)點之間的宋朝,則是女性讀書最佳的時期,刻印業(yè)在宋朝急速發(fā)展,對女性讀書又秉承前朝的開放態(tài)度,甚至更為開放,女性詞人在宋朝出現(xiàn)的比例,也僅次于唐朝,遠遠多過其他朝代的標志性文學體裁。
也無怪乎北宋生產(chǎn)力能高速發(fā)展,形成商業(yè)繁榮的景象,因為解放生產(chǎn)力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解放女性,畢竟后世已經(jīng)證明女性確實能頂半邊天。
ps:劉斧在《青瑣高議》中提到的北宋詩人溫琬,幼時入私塾,“嘗衣以男袍,同學與之居,積年,不知其女子也”。羅燁在《醉翁談錄》中記錄一位叫“靜女”的女子的讀書情況,“早孤,喜讀書。母令入學。十歲,涉獵經(jīng)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