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郡,永沂縣轄內,有個臨海的小亭,名叫州沖。
此地雖是亭地,但是亭下百姓卻是不多,能被封為亭地,只是因為面積夠大罷了。
而因為靠毗鄰北邙海的關系,此處百姓多是以漁為生。
張汐是一戶普通漁民家的兒子,幼時起,他便常隨著父親一同出海打漁。在其家中,還有一位臥病在床的母親,和一個失聰?shù)拿妹脧堹L。
在州沖這種沿海的地方,如他妹妹這般患了耳疾的孩童很多,而且都是后天患疾所致。
據(jù)傳聞,這些孩子們,都是因為聽到過鮫人的歌聲,才會聾掉的。
鮫人一族,在這波瀾無際的北邙海域,已經(jīng)存活了數(shù)萬年。
據(jù)說數(shù)萬年前,鮫人的祖先原本也只是普通人類。因戰(zhàn)敗逃亡,來到了這北邙海岸的礁洞中,一躲就是好幾千年。先民們直到漸漸長出了尾巴和趾蹼,才最終徹底融進了那海域深處去了。
鮫人擅歌,喜好在風暴之中,坐在礁石之上戲浪歡唱。而若果有哪家的頑童,在風暴夜里跑去海邊嬉鬧,就能聽到鮫人唱歌。鮫人一族并不都是友善的,遇見孩童,多會施法奪去他們的聽覺,讓他們聽不到自己的歌聲。
而治好這個病癥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在出海的時候,設法捕捉鮫人,割下他們的耳朵來,帶回去制藥讓孩子們喝下,就能逐漸挽回聽力。
雖然民間傳說多是無稽之談,但這臨海之濱卻又確實常有失聰?shù)暮⑼_@傳說一代傳給一代,到如今是真是假,已經(jīng)讓人難以分辨。
張汐很擅長潛水,和他同齡的孩子們還只是能在水下捉些游魚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能下到深處去逮大蝦,拾海蚌了。若是運氣好了,張汐還能撿個大蚌回來,采集一些上好的珍珠,和每季都會來此的行腳商人,換些能給母親治病的藥材。
張父常帶張汐下漁的地方是在海域深處的一個淺灘。這里離陸地頗遠,每每父子二人出來一趟,都會在海上耗去十余天的功夫。但是辛苦的付出總是會有回報的,張汐在這里撿到大蚌的機會也是會高一些的。
離這個淺談最近的一塊歇腳地在四海里之外,那里有一個約莫兩百余米的荒島。說是荒島,實際上就是一塊巨大無比的礁石罷了。島上什么都沒有,就只是石頭。不過好在這這個小島附近沒有什么阻礙,小船可以很安全的??窟^來。所以若是張汐和他父親實是累了,也偶爾會來這里住上一夜,睡個踏實覺。
這一日黃昏,張父的小船緩緩靠向小島,兩人的臉上都帶有笑容。
今天在淺灘的運氣不錯,張汐居然在水底下?lián)斓揭粋€足有成人臂大的海蚌。這蚌正靜靜的擱置在船底,只等著靠岸稍事歇息之后,便能把它打開了。
等到明月慢慢升起,張汐興高采烈的打開了海蚌,取出了內里的珍珠。品質都是極佳,而且個頭也大,張汐用海水沖洗干凈之后包好,貼身放在了懷里。
這個海蚌足足開出了二十余枚珍珠,最大一顆有如貓眼大小。張父也很欣慰,心中掐算著日子。再有半月左右,行腳商人便會到了,估計這包珍珠能換上不錯的藥材,說不定就能把妻子劉氏的病給治好。
夜里,張汐爬上了高處,掏出一支笛子,緩緩的吹了起來。這只笛子是他的心愛之物,妹妹張鶯在失聰前,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聽他吹曲。
張父抬頭看了看張汐,微微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明月已是高懸,星空之下除了海浪聲,便只有張汐輕緩的笛聲。
良久,張汐把笛子放下。忽然,海上一道粼粼的波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波光不急不緩,正朝著身下這座小島蕩來。
張汐常年隨著父親出海打漁,海上風浪也經(jīng)歷的不少,怕是不怕的。但是心中卻又很是好奇,說是魚吧,可沒聽說過有魚會笨到朝岸上游的;說是龜吧,龜游起來動靜又沒這么大。
看了看剛剛睡下的父親,張汐不忍將其喚醒,獨自一人來到水邊探查。
這小島雖說不大,但亂石卻是不少。張汐費了些功夫才來到水邊,而那波光已經(jīng)不見了。張汐撓了撓頭,又爬上了高處,四下找尋。結果這一眼望去頓時被眼前的場景微微驚到。緊貼海水的礁石之上,正坐著一名鮫人。
張汐心中頓時緊張了起來,都說鮫人都喜歡唱歌,還能奪人聽覺,眼前這個鮫人如果忽然唱起歌來,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和妹妹一樣,變得失聰?
其本打算悄悄退去,但是一想到妹妹,目光就漸漸移到了那鮫人的耳朵上。得治好妹妹!
年少的張汐心中,親情戰(zhàn)勝了恐懼。雖然心中害怕,但仍是小心翼翼的朝著鮫人方向摸了過去。
月色皎潔,張汐藏在石頭縫中悄悄靠近,那鮫人只是坐在礁石上,低著頭,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近了,張汐緊了緊手中的匕首,思籌該如何下手。
若說心中不懼那是不可能的,海民都聽過,鮫人曾經(jīng)是人的傳說。他的心中很是猶豫,自己這一刀下去,是不是也算殺人了呢?
而且再說,這鮫人和自己無緣無故,自己的妹妹就算真的是被鮫人攝去了聽力,那也未必就是眼前這個鮫人干的呀?
天人交戰(zhàn)之際,那鮫人似是有所感應,剛一回頭便發(fā)現(xiàn)了躲在暗處的張汐。兩人互相對視,雙方都有些心跳加速。
張汐第一次面對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那鮫人卻也是第一次看見人類,當下也是有些驚奇不定。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之后,張汐發(fā)現(xiàn)那鮫人的手里似乎揣著什么。仔細一看,竟是一只渾身濕透的鸻鳥。那鸻鳥雙眼緊閉,渾身發(fā)抖,羽翅散亂不堪,腿上還微微滲著血跡。
長居海濱之地,張汐自然認出了那是一只金眶鸻,看其腿上傷口的形狀,應該是被海鷗攻擊所致。只是讓張汐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這個鮫人會捧著它,難道鮫人喜歡吃鳥?
而正在這時那鮫人忽然說話了,只可惜說的是鮫人的語言,張汐是一句都聽不懂。只覺得聽起來很悅耳。不過看鮫人的神色,和手上的動作,似乎并沒有把張汐當做敵人,甚至有求助張汐的意思。
張汐伸出手來,指了指鮫人手中的鸻鳥,那鮫人便把手中的鸻輕輕往前托起,一副要交給張汐的模樣。
壯了壯膽子,張汐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接。那鮫人沒有惡意,只是把鸻鳥輕輕的放在了張汐手里,便跳回了水里,不過它并未離去,而是上半身趴在礁石上,似乎是想看看張汐會如何處理那只鸻鳥。
張汐咽了口口水,下意識的張嘴問道:“你是讓我救它嗎?”
話已出口他才想起來,自己聽不懂鮫人的話,那鮫人應該也聽不懂自己的話才對,問了不也是白問么。但是沒想到那鮫人居然點了點頭,它居然聽懂了。
畢竟還是個孩子,張汐發(fā)現(xiàn)鮫人能聽懂自己說話之后,很是高興。不過手里濕漉漉的鸻鳥還得先救下來再說。
漁民大多都是不喜歡海鷗的,因為海鷗會偷吃晾曬的魚干。但大多都是喜歡鸻鳥的。鸻鳥來了,說明潮汐來了,潮汐來了,說明食物來了。手中這只鸻鳥傷的不重,只是掉進海里之后,無力再起飛,才會越來越虛弱的。
一邊擦拭鸻鳥身上的海水,張汐也在一邊偷偷觀察水里的鮫人。那鮫人只在初始有些驚訝,便不再有什么異常,此時正靜靜的看著張汐。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張汐問道。
鮫人點了點頭,嘴里咿咿呀呀說著些什么。
“我聽不懂你說的什么...”張汐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那鮫人只是又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來這里,就是為了救這只鳥么?”
鮫人繼續(xù)點頭。
“我還以為,鮫人都是壞人呢。”張汐憨厚的笑了笑,這會兒鸻鳥羽毛上的海水都被他擦拭的差不多了,便又從袖口處撕下一塊布條,輕輕包在了鸻鳥受傷的那條腿上。
鮫人也笑了笑,并沖著張汐舉起了一只手,手掌打開,幾根帶蹼的手指一開一合,然后又拍了拍身下的大石頭。張汐沒明白它的意思,只覺得這鮫人有趣。
其實鮫人的意思很好理解,它無非就是想說,自己手指沒有張汐靈活,救不了那只鸻鳥,所以便把它送到這個島上來了。
一頓尬聊之后,張汐忽然想起正經(jīng)事來,便問道:“你們鮫人唱歌就唱歌,為什么要把我妹妹的聽覺給偷了?”
那鮫人雙掌連連擺動,腦袋也搖晃個不停。
“你的意思是說,我說的不對?”
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張汐搞不明白,又問不清楚,便喃喃道:“不管是不是你們把我妹妹弄成了聾子,我只希望能治好她。聽老人們說,要讓她吃鮫人的耳朵湯才能治好,是真的嗎?”
鮫人面色一驚,慌忙搖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緊跟著指了指張汐,又把手指沖下指了指,手勢不變,在空中畫了幾個圈圈。
鮫人那意思是讓張汐在原地等著,它下去水底下幫它找找治病的藥材。但是張汐只明白了一半,鮫人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水下,他以為鮫人是說這水底下有東西能救她妹妹。當下面上一喜,興奮的說道,“你是說這水底下有東西可以救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