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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蟄之寶蓋流蘇

第一百零三章 隱官

龍蟄之寶蓋流蘇 至酉 5189 2020-09-06 06:37:49

  隱官這種地方收留的全都是觸犯過刑律的人。被處罰過或刑滿釋放的人們,聚集在這里的手工作坊里做工糊口。

  因為在臉上黥了字,將一張絕世容顏毀壞掉了,趙高的母親從此不愿見人。她終日守著這陰暗的房間,不肯出門,只是照料著趙高那已經(jīng)癱瘓在床的父親。

  趙高的母親木然地看了他們一眼,疲乏無神地垂下眼皮,退回身又重新睡下了。

  趙成此時就守在他們父親床邊。他回過頭來一臉疲憊的平淡說道:“爹剛剛吐了。我才收拾完。你回來就先去休息吧。昨天發(fā)生這么大事,哥你肯定也累了。這兒我盯著?!?p>  趙高把一只大手放在弟弟還有些消瘦的肩上說:“去睡吧。這里交給我?!?p>  弟弟那雙眼睛很顯然已經(jīng)早就困得不行,幾乎不能聚焦。他強撐著說道:“哥,我行的?!?p>  趙高溫聲說道:“去睡吧?!彼穆曇衾镉幸环N威嚴,不容置疑。

  趙成低下頭,說了句“好吧”,然后轉(zhuǎn)身朝這一間屋旁邊的一個小耳房走去。那間陰暗狹窄的小耳房,只有一張床,剛好夠趙成一個人睡。

  趙高在父親的床邊坐下。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的父親,竟然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看他。

  父親的眼珠被眼皮半遮著。因為人實在是太瘦,眉骨和顴骨都突出得可怕,襯得他的一雙眼睛更加的無神。

  趙高的父親其實還不到六十歲,不過是病入膏肓,瘦得脫了形。他干癟的嘴唇動了動。趙高俯身上去,喊了聲“爹”。

  床上的病人嘴動著,像是在說一些話。這些話旁人肯定是聽不懂。但是趙高卻能聽得明白。他父親在絮叨著,其實是在問他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趙高連忙小聲說:“是大地震了。很多房子都倒了。咱家這房子如果不是去年,我好好的加固了一下,這次肯定也會倒塌的?!?p>  其實外面的院墻也倒了一大片。趙高沒有說。他父親點點頭,好久沒有做聲。

  昏黃的一點油燈照得屋子里影影幢幢,反而令屋子里顯得更加的陰暗。

  過了許久,趙國的父親又囁嚅著開口,對他問道:“趙國還在打仗?”

  趙高回答道:“是。但因為這次大地震,估計所有的軍隊都會撤回來?!?p>  他父親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這微笑在瘦成只剩一張皮包骨頭的人臉上,看上去實在詭異難看。

  “好。”他父親的聲音黯啞到只是幾絲出氣:“好,好。”他連說了幾個好。趙高明白作為趙國人,他的父親從心底里害怕秦國對趙國的用兵。

  趙高的父親,曾經(jīng)被他祖父送去楚國的蘭溪。向荀子學習過律法。因此上,在律法和文學、以及書法上,都有很高的造詣。

  趙高和趙成兩兄弟就是父親手把手,逐字逐條的教給他們所有的學問。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父親一人做老師。

  只是這個老師脾氣卻是極差的。趙高兄弟兩個從小就挨打,尤以趙高被打得最甚。有時趙高被打得狠了,在床上連躺幾天也養(yǎng)不過來。

  趙高的祖父曾是趙國來秦國的質(zhì)子。而他的父親,就是在秦國出生的長大的。只是,由于趙國質(zhì)子的成分,被秦王周圍獻媚的人,隨便尋了個錯處,打入了隱官。

  他父親的壞脾氣就是入了隱官后更加變本加厲。

  從很小記事起,趙高的父親就會一邊用鞭子抽他一邊恨恨地對他說:“你是趙國的公子。”好像這個身份是趙高生來的原罪。

  不過,“趙國公子”這話只能限于在這間不足幾丈的陰暗房間里說說。全家人都知道,這話可不能出了這個門。

  只有趙高的母親忍辱負重、含辛茹苦地把兄弟兩人拉扯大,靠的是她在作坊中一手精美的繡功。母親也是常常挨打的,直到父親生病癱瘓在床上。

  所幸趙高年少聰慧,不但學會了父親教導的所有的律法條例,更是寫得一手幾乎無人能出其右的好書法。

  秦國自商鞅變法,從來都是以耕戰(zhàn)立國,以立法嚴苛為治國之本。

  趙高從十七歲正式進入學室學習,之后以出類拔萃的成績出任官吏。他曾以文法官吏學習了三年,成為擔當文法事務的文史。

  因為他那次選拔考試中拔得頭籌,便被選入秦王宮做了一名尚書卒史,每日以文筆侍奉在秦王左右。他那一手好字便是秦王也常??滟?。

  自從入宮做官后,他有了俸祿,可以供養(yǎng)全家。但是父親說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不想再離開住了許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的這陰暗的小屋。

  如果不是趙高那賢惠母親的細心照料,他的父親早在幾年前,便已經(jīng)撒手西歸了。如今,還在這樣不死不活地拖延著……

  無非是想看到趙高和趙成兄弟倆出人頭地,活出“趙國公子”的樣子。也許這便是他唯一的寄托了。

  病重之后,父親絮絮叨叨的全是一堆車轱轆話??偛贿^是“你們是趙國人。可恨秦國總想要占了趙國”云云。

  可是趙高生于斯、長于斯,所有身上的能耐和光環(huán)都是秦國給予的。趙高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他將那床滿是污漬的薄被,給他的父親蓋緊些,掖了掖被角。

  他回身看了眼母親睡覺的方向。靜悄悄的沒有動靜。又聽了聽耳房里趙成平穩(wěn)的呼嚕聲,趙高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盒子。

  他用手打開盒子蓋兒,使指甲尖微挑了一點里面的粉末,用拇指捻在食指指肚上,輕輕朝父親耳后觸了觸,說道:“父親請放心。你說的我全記著呢?!?p>  天剛擦亮的時候,趙高的父親終于昏睡了過去。母親起來,打了清水,正在煮粥。

  趙高只是向母親躬身行了個禮,便沒有再多說話,離開出了院門。

  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閉著眼都走不錯。他出了那條窄道,向右轉(zhuǎn),穿過一個平常的院落。再往里又是一條后巷。

  從那條更加幽暗的后巷,一直走,便走到一個窄窄的陳舊的木門前。

  一直飄在他身后的譚大,這時候回頭望了望邵易說道:“師弟,難道是他住在這兒?”

  邵易看了眼風洛棠,回答道:“跟上就是了?!?p>  隨著吱呀一聲門開,風洛棠和邵易等跟著趙高走進了一座院落。

  原來里邊卻是一個十分幽靜而整潔的小院兒。這個院子不大,卻栽著幾叢翠竹,兩棵梅花。此時早春,那梅花已經(jīng)隱隱生出暗紅色花蕾,給院中的竹攏翠色里平添幾點嫣紅。

  院里有一口水井,竟是盈盈有水汩汩的流出來,注入旁邊一個水池。池中兩尾錦鯉,即便是早春寒涼,卻也游得十分歡快,發(fā)出噗嚕噗嚕的水聲。

  趙高進了院子便關(guān)上了門。他向前正直走到主屋堂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師?!?p>  屋中并無人應答。

  “原來他還有個老師?”風洛棠不解的問:“少爺你不是說他的那些學問都是他爹教的嗎?”

  邵易道:“古書上是這么說的呀。我現(xiàn)查的告訴你的?!?p>  “那這老師?“風洛棠指了指,卻看見邵易面現(xiàn)驚訝道:“可是門是鎖著的?!?p>  風洛棠回身細瞧,果然發(fā)現(xiàn)趙高正掏出銅鑰匙,將正屋門上的一把巨鎖打開,推開了房門。

  房門洞開,屋中還是沒有任何聲息。但趙高恭敬的說道:“老師可安好?昨日咸陽大地震,看看老師家中的房屋院墻有沒有倒塌?!?p>  無人答話。趙高又道:“也是。我早算出這次地動,使天罡之氣,鎮(zhèn)住了這院中的一切,怎會有倒塌?”

  他說完攏起雙袖施了一禮,便不再多說,轉(zhuǎn)身向左走到西廂房。到了門前,趙高飛起一腳,咣當把那廂房的門踹開。

  這動靜嚇了風洛棠他們一跳。只聽見趙高的聲音緩緩響起,言語之間全無怒意,反而好像語調(diào)和煦:“母親都起來煮粥做飯了,你卻還懶在床上。”

  踹門的聲響巨大,驚嚇得屋中立時傳來嬰兒的大聲啼哭。

  只見趙高幾步邁入房中,還不待風洛棠他們跟進去,就一手抓拽著一個瘦弱女子的頭發(fā),將其連拖帶提的從屋里拉了出來。

  那是個消瘦得弱柳扶風的年輕女子,樣貌姿色平平,滿臉驚駭惶恐,驚呼著求饒道:“前日地動,一直收拾屋中事物,后半夜才歇下。起晚了是賤妾的錯,求夫君饒命??!”

  趙高臉色依然無慍無怒,甚至還帶上幾分溫和之色,但手上的勁道卻更加霸道。

  他將那女子狠狠往正屋房門外的地上一摜,慢聲說道:“在你爹面前跪好。把你爹死前你說過的話重新說一遍。”

  那女子被拖拽得腿上身上都劃出了血痕,衣衫不整,泣不成聲地說道:“我此生定當好好服侍夫君,相夫教子,謹守婦道。”她的吐字斷斷續(xù)續(xù),卻因為害怕趙高,說得聲音很大。

  趙高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他轉(zhuǎn)身進主屋,不消片刻,就拿著一根藤條出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雪白的巾帕,遞給女子,眼色中竟好像是略帶溫柔。

  女子抬起滿含淚水的大大的眼睛望著趙高,接過帕子,緩緩折起,放入口中咬住。然后趙高就高高地舉起藤鞭,用力地砸下,抽在女子的后背上。

  一下又一下,女子咬住帕子,跪伏在地,從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凄厲嘶鳴。趙高依然面不改色,只在甩出藤鞭用力時,才會在他那張?zhí)没手苷哪樋咨祥W現(xiàn)一絲狠戾之色。

  風洛棠很想沖上去制止趙高的暴行。她能夠感覺到,趙高此時正在享受對這女子蹂躪的快感。但邵易攔著她,提醒她情況不明,不要因小失大。更何況救這女子一時也是枉然。

  趙高抽了有十幾下,見那女子的背上已是血痕交錯,方才住了手。他抬起女子的下巴,取出女子口中的那塊巾帕,擦了擦藤條上沾上的血跡。

  然后趙高面色平靜的說道:“我要休息兩三個時辰,去叫女兒別哭了,不要吵我。”說完他轉(zhuǎn)身走進正屋關(guān)上了房門。

  風洛棠幾人也趕緊跟著趙高進了正屋。一進去就就差點被嚇一溜跟頭栽出房去。

  原來在大屋的陰暗里,正堂的正中,赫然坐著一個死人。仔細看去,是一個披著麻衣的干癟老者的尸身。

  就見趙高關(guān)好門,對那坐著的死人說道:“老師,教訓一下內(nèi)人,你的女兒,你不會介意吧。她太懶了,不及我母親的十分之一,但我可比我父親溫和多了?!?p>  風洛棠走近那坐著的尸身,看到那前面有一個排位,上面寫著“先孝莫公諱離子尊師靈位”。

  風洛棠指著排位問道:“誰知道這些是怎么回事?。俊?p>  “莫離子?莫離子!”譚大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他說道:“如果我這鬼腦子沒記錯的話,這莫離子可是天下最有名的用毒大師。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還無人敢惹。幾年前聽說他退隱江湖,沒想到死在了這里?!?p>  他還沒說完,那邊趙高又開口說話了:“老師,這次大地震,死人無數(shù)。老師一直以來,使魂魄煉藥合丹,不知這次是不是個很好的機會?!?p>  他說著走到下面架著柴火的爐塘前,用手往背上一抓,道:“身上帶回來三條伏尸,先煉化了喂藥吧?!?p>  譚大在旁邊喊道:“你看,你看。三條,我早看到是三條伏尸?!?p>  風洛棠看不見伏尸,卻見那坐著的尸體太恐怖。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才發(fā)現(xiàn)這屋子里很是詭異。

  本來這是三間很寬敞的大屋,但里面布置得就好像一個古代的科學實驗室。到處都是壇壇罐罐和各種盆盆碗碟,里面都裝著五顏六色奇怪的東西。

  火塘里有青銅大鍋,咕嘟散發(fā)著怪味的液體。而靠墻之處,有幾架子上擺著各種叫不上名字的材料,比如礦石、油脂、樹根和搞不懂什么東西的肉干。

  原來世人都知趙高所有的學問,是其父所教,但大家不知道的,卻是他有這么個江湖用毒大家做師傅。而且,恐怕他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趙高將伏尸丟在青銅大鍋中,又走到莫離子的尸身前,伸手摸了摸尸體的臉,說道:“上次使水銀合的那藥能保尸身不腐。我看著這你怎么像是要爛了?”

  然后趙高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要緊的事情,又道:“對了老師,看看我新練成的好東西?!?p>  他從懷中掏出那枚小盒子,對著尸身說道:“老師,你快來給我看看。這是我新做的一款慢性毒藥,名字我取做‘斷仙散’??纯?,這藥會不會比老師畢生最得意的‘美人僵’還要高明?”

  趙高小心的捏著盒子,打開蓋子,隔著三寸遠觀察了一下,聞了聞,然后用手指甲輕輕的一抹,以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說道:“確實是劇毒。雖沒有‘美人僵’起效快,卻比‘美人僵’更加無色無跡。人死之后,連尸斑都不會明顯?!?p>  “這是你上次給老師說過的那個配方嗎?”趙高繼續(xù)如神經(jīng)分裂一般自言自語道:“正是啊!你的配方真是精妙!”他仿佛又變成稱贊自己的莫離子。

  “這次的‘斷仙散’完全沒有味道,無色無味,最不易讓人發(fā)覺。而且用量可以比‘美人僵’更少。每日就在手指上輕輕一抹,也足夠死了。只是我跟著老師,驗毒試毒,都是五毒不侵了?!?p>  “這‘斷仙散’有沒有解藥?”趙高開始自問自答:“用了我這‘斷仙散’能不能救得過來?”趙高肯定的搖了搖頭:“不行,來不及!沒有解藥?!?p>  “而且,”趙高的神情專注而狂熱:“這是個可以慢用的方子。每天只要一個針尖兒,這藥可以使上兩個月,才慢慢的令人死去。來吧,老師,讓我們來看看,這藥慢用的效果。”

  說完,趙高竟走到屋角,掀起一個竹籠。風洛棠吃驚的看到,那竹籠里關(guān)著的,竟是好幾只雞。

  他拿起一只雞,用剛才摸過毒藥瓶口的手指,輕輕的在雞冠子上一劃。那雞抖了幾下,卻還活潑的掙扎著。

  趙高把雞又放回籠子里,對著莫離子的尸身說道:“老師,就像這樣。每天摸一下它的雞冠子,看看到底多久,這雞才會倒地而亡呢?”

  他和那尸體好像真是師徒之間,對話輕柔,關(guān)系分外融洽。

  可是這里的整個畫面讓風洛棠后脊背生寒,心底里直哆嗦。她語不成句地指著趙高對邵易說道:“他……他是……”

  “變態(tài)!他就是一個變態(tài)!”邵易接話道。

  “少爺,這也忒可怕了!”風洛棠說道。原先在趙高自家的小院里,見他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本覺得這人真當?shù)闷鹉且桓毕嗝蔡锰谩?p>  可是如今,見他鞭笞弱妻,與尸同住,煉尸身為藥人,還用伏尸養(yǎng)藥練就劇毒,感覺這人不是一般的變態(tài)。

  再看趙高,那臉上扭曲的狂熱,令他本來英俊而堂皇的一張臉,蒙上了猙獰的神色。他就在這一屋子毒藥和藥人尸身的陪伴下,正爬上床榻準備休息。

  “趕緊走?!憋L洛棠說:“和這家伙呆久了,咱們都得變態(tài)?!?p>  于是兩人拉著譚大和王老師,速速離開了這一片被叫做隱官的地方。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看到了趙高不一樣的一面、不一樣的人生和未來,與那寫在史書里的趙高,就要慢慢的去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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