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芍欄會

　　迎春二人沿著街市一路向南，越靠近這楊淮路，車馬便越多，迎春有幾次避讓不及，差點(diǎn)被馬匹撞到。

　　望著漸漸絕塵而去的馬匹，迎春唯有心中不住的咒罵。

　　這楊淮路在楊江西岸，東岸卻是那士子們考取功名的所在——貢院。

　　“這真是有意思，這邊寒窗苦讀數(shù)年，轉(zhuǎn)頭就去溫柔銷金之地?fù)]霍，你說好笑不好笑?！庇号c喜安并著肩走上橋，橋中央護(hù)欄處刻著‘赤雀橋’三字，橋那一邊，便是楊淮路，但見兩岸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絲障，十里珠簾。河面上，則飄著游船畫舫，形態(tài)各異，隱約有絲竹之聲從船中傳出。

　　迎春主仆二人混在人群中，便走到了楊淮路，然后順著人潮的方面，沿著河岸朝南走去。

　　走了約一里路，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片璀璨花海。

　　但見道路盡頭，是數(shù)不清的各色芍藥，白、粉、紅、紫、黃、綠，甚至還有黑色與重色，小如茶盞，大若海燈，重重巒巒，目不暇接，這花海里面，卻是無數(shù)盛裝女郎與鮮衣男子，或三五成群，或獨(dú)立花蔭，或成雙成對，來來往往與花叢，爭奇斗艷，一時間不知道是人賞花還是花賞人。

　　“‘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喜安，你看那個綠衣女子，穿的就應(yīng)該是無緣裙罷，這種裙子特點(diǎn)就是下擺無緣，顯得清爽干凈，先秦時有個叫羅敷的姑娘，穿上這種裙子迷倒了無數(shù)人，但這個姑娘偏要在腰間配上那么長的緞帶荷包，顯得頭重腳輕，反而不美；你看，那個穿石榴裙的女子，‘眉黛奪得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這種裙子是好看，但太過艷麗，這女子皮膚白皙，但五官過于小巧，壓不住這顏色，反而被裙子喧賓奪主，搶了風(fēng)頭，要知道，衣裳是穿在身上讓人顯得好看的，她還不如穿她旁邊那位女伴的半袖裙糯，只在領(lǐng)口處綴些花飾就好，又簡單又別致?！?p>　　迎春一路走，一路觀察評論，聽得喜安無比驚訝。

　　“奶奶怎么知道這么多東西?。　?p>　　“我學(xué)過呀，老師教過的?！庇弘S口答道。

　　“啊，奶奶府上的先生竟然還教這些?。　?p>　　“額，”迎春頓了一下，接著便道：“是啊，我們賈府，小姐們是什么都要學(xué)的，哪里像他們孫府，不要說女子，即便男子，也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庇豪淅湫Φ馈?p>　　“老爺府里自老老太爺起就是習(xí)武之人，聽滿福姐姐說，老爺小時候也吃過不少苦，五六歲時起就開始練身子，寅時就要起床，常練到三更才罷休，若果做得不好，老太爺就是一頓鞭子?！?p>　　“你們老太爺這么狠？”

　　“老爺是庶子，所以老太爺也不太愛惜，平日除了打罵，也不怎么管教?！?p>　　“怪不得?！庇豪淅湟恍Γ憷^續(xù)向前走去。

　　二人走沒幾步，卻見前面一片喧鬧，緊接著，兩輛華麗的敞篷馬車一前一后沿著花間小道緩緩駛來。

　　前面那輛車上坐著一位身著飛花玉羅裙的艷麗女子，身邊是一位身著淡藍(lán)色錦袍的年輕男子，該男子面容潔白，五官精美，倒配得上面如冠玉四個字，一雙眼睛更是不笑似笑，只望著身邊的這位女子。

　　后面一輛車子上，坐著兩男一女，那名女子同樣生得肌膚玉雪，娉婷娟好，身邊坐著一位錦袍公子，對面則坐著一位青色布衫的男子，這兩名男子相貌有幾分相似，俱都是顧盼之間神采飛揚(yáng)，身上都是存著一股富貴之相。

　　周圍的游人這時也都被這兩輛馬車上的俊男美女吸引，紛紛駐足觀望，更有人朝著第一輛馬車上的女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對身邊友人道：“快看，這便是媚春樓的豆娘啊?！?p>　　迎春見豆娘這般招展而來，卻是不禁掩住嘴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卻是被豆娘見著了，便即吩咐身邊那手持馬韁的男子將車停下，然后笑著招呼迎春：“李公子，快上來?！?p>　　迎春愣了一下，然后豆娘身旁的那位男子也不禁皺起了眉頭，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望著豆娘。

　　豆娘莞爾一笑，附在男子耳邊耳語幾句，那男子便展顏一笑，接著跳下馬車，對迎春二人道：“原來這位就是李公子，我聽豆娘叨了你大半天了，快上車罷。”

　　迎春正在猶豫之間，但見窄窄的車道，被自己這般一耽擱，已經(jīng)有些擁堵，只得對喜安說道：“咱們先上去再說罷。”

　　于是便笑道：“那就打攪姐姐啦?！闭f罷，便拉著喜安上了馬車。

　　豆娘笑嘻嘻的攜著迎春的手坐到她身邊，那位男子便很自覺的坐到了對面去，喜安無奈，也只得束手束腳的坐在那男子身旁。

　　“這位公子，是戶部劉侍郎府里的大公子劉杰，這件裳子便是他送我的。”豆娘笑著對迎春道。

　　迎春笑著對劉杰頷首問好，劉杰已是笑了起來道：“想不到李姑娘竟有這般才干，你都不曉得，方才在媚春樓，從上到下那幫姐姐們都圍著豆娘不撒手，我們都是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的，今日這芍欄會，我替你們找個好位置，咱們好好樂一樂?！?p>　　“不行——”迎春正要推辭，豆娘卻是帶著幾分淺笑道：“姑娘這般推脫，可是覺得跟我在一起，玷污了姑娘的身份呢，倘若真是這般，那姑娘就下車罷，我定不留姑娘?！?p>　　迎春登時窘迫得雙臉飛紅，口里只說到：“我絕無這般意思，只是這天一黑，我家園子里的門便要鎖了，我跟喜安便無法回去。”

　　“急啥，現(xiàn)在天方過午，還有啊，我跟你說，這芍欄會，最精彩的，就是晚上的夜宴，每年除了上元之夜，這便是京城里最熱鬧的景致了。再沒有說這個時候來了這里還要回去的，你家是在哪？只要是這京城的，劉公子總會有辦法把你送回去?！倍鼓飵е鴰追蛛[然的得意之色道。

　　迎春哪敢說出自己的住處，只得含糊道：“這倒也不必，我，我稍看一看，只是天黑之前，我還是要回去的。”

　　豆娘見狀，知道她有苦衷，便笑著道：“那好罷，先隨我們?nèi)デ懊婢巯蓸呛纫槐疑虾玫拇翰?，我再讓人送你回去。?p>　　馬車向前這般走了兩三里路，便到了街市正中的一處廣場。廣場上張燈結(jié)彩，奴仆們已經(jīng)在開始搬著重重的家什，準(zhǔn)備搭晚上演戲的那戲臺子，這四周衣香鬢影，人聲喧鬧，竟又是另一番景象。果然是如傳說中所言，十里楊淮，芍欄盛宴，白日賞花，月夜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