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傍晚回學校的老師們因為一場大雨而耽擱,看雨勢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只能明早再回學校了。
女老師們擠在一間小屋子里烤火,武陵說:“夏天的雨下起來總是沒完,又是夜雨,恐怕得下到明早了?!?p> 另一個女老師也贊同:“今晚就這樣擠擠吧,大家聊聊天也好,即便等會兒雨停了,山路泥濘濕滑,也不好走的?!?p> 孟辭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冷得發(fā)抖的姜空,她好像燒得更厲害了,臉頰紅彤彤的,唇干燥得起皮。
“不好走倒是沒什么,能走就行,我的同事發(fā)燒了,得去醫(yī)院。”
武陵擔憂的看著姜空說:“我們這里的小診所開沒開門不說,這暴雨大風天氣,又是在山上,你們這樣貿然出去很危險的?!?p> “我去找點退燒藥來,再堅持堅持,這樣的天要出去遇上滑坡怎么辦?”另一個女老師出去找藥了。
姜空吃了退燒藥在沙發(fā)上躺下并不見藥效,到了后半夜整個人都發(fā)燙,說話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快昏迷了似的。
孟辭和幾個女老師嚇壞了,連忙去找校長商量要怎么辦。
向海從一邊的椅子上站起來,拿了椅子上的外套邊穿邊走,去看姜空。
一堆人聚在姜空周圍,她看起來的確不太好。也許是剛來時的暈車加水土不服,昨晚又受了涼,現在又碰上惡劣的天氣,病情又加重了。
“我需要兩套雨衣和一雙雨靴還有斗笠?!毕蚝πiL說。
“駱老師……”
“我?guī)ピ\所。我認識路?!毕蚝9麛嗟匕呀辗銎饋?,給她穿了一件連帽棉衣,裹得嚴嚴實實。
“不行啊,外面這天氣遇上滑坡你們就沒命了?!?p> 向海皺著眉,反問:“那要看她死在這里嗎?”
眾人沒說話,第一次看向海這樣,都有點怵。
向海穿好雨衣雨靴,戴著斗笠,背起姜空,拿起手電,在滂沱大雨里朝山下走去。
雨下得很大,即便穿了雨衣雨打在身上都會覺得疼。
夜色深沉,大雨傾盆,向海沒走了多久就感覺鞋被浸濕了,雨水灌進了他的雨靴,冰冷冷的寒意刺骨。
道路的濕滑泥濘程度超乎了向海的想像,加上天黑能見度極低,只能看清手電照著的腳下的路,一不小心一滑就跌到不知道哪個山溝里去了。
他背著姜空,手電只能咬在嘴里,大風刮得他滿臉都是雨水,耳邊除了風聲雨聲外還有耳邊輕輕的呼吸聲,帶著灼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耳后,讓他在雨夜里稍覺安心。
向海背著姜空成功走出了樹林,來到空曠的泥路上,再往前走一走就到村里的診所了。他往隱藏在黑夜里輪廓模糊的青山看了一眼,沉下心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姜空的手摟著向海的脖子,溫暖而灼熱。她倒是睡得很安心,還把臉往他后頸上貼了貼。
“嗯……”姜空難受的哼著,想干嘔。
“姜空?!?p> “嗯?”
“再堅持一下,快到醫(yī)院了。你可以嗎?”
“我可以。”姜空呢喃著,“有你在就可以……”
向海加快了腳步,突然聽見后面一聲轟隆隆的響聲,起初他以為是打雷,后來仔細分辨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
是石頭滾下來的聲音。他們遇上滑坡了。
向海不敢有片刻的猶豫,把背上的姜空放下來,將她抱起,往前方用力跑去。
手電在他奔跑的過程中掉了,他只能依靠直覺在黑暗里尋找安全的地方。身后巨石滾落的聲音越來越響,像雷落在自己身后,被追著跑。
向海跑得小腿抽筋,大口地喘著氣,抱著姜空的手緊了又緊。他緊繃著神經,已經顧不得大雨淋濕了他的臉,他的全身。
這條路變得漫長又艱難,向海漸漸感到無力,他在想,如果是他一個人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可能就不會這么拼命的跑了,但是,現在他懷里抱著姜空。
姜空讓他變得不一樣,從前是,現在也是。
向海的背脊被一塊石頭打中,他踉蹌一下,反應迅速的往側邊躲,緊接著被一塊更大的石頭擊倒,他和姜空都被壓在了泥地上。
他把姜空護在身下,緊緊地抱著她,護住她的腦袋。
也許是壓住他的石頭有了縫隙,除了幾塊石子擦過他的腰和臉頰他沒有再感覺石頭打在身上了,但壓在他身上的石頭很重,壓得他胸悶,喘不過氣起來。
他嘗試著縮了縮身體,側著身,石頭松動了,他便不敢再動了。
他低下頭看姜空,她的臉埋在帽子里,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他。
“受傷了沒有?”
“沒有。”姜空動了動手想去確認他有沒有受傷,被他按住,“你呢?”
“我也沒有。我們暫時安全。”
姜空縮在他有些潮濕冰涼的懷里,卻覺得無比溫暖。她把臉埋進他的胸前,輕聲說:“如果這樣才能擁抱到你也挺好?!?p> 身邊轟隆隆巨響,連地都在震動,姜空害怕得緊閉雙眼,聽見向海說:“別怕,姜空,老師會保護你?!?p> 姜空感覺向海說話的聲音有些微弱,她有點怕,可轉念又想到這辛苦思念不得相見的八年,便說:“如果我們能死在一起,是不是也能一起投胎?”
“別胡說?!?p> “我沒有胡說。在沒有和你重逢之前,我以為除了夢里,我這一生都見不到你了?!?p> 向海沉默了一下,聲音嘶啞的問她:“這么難嗎?”
“好難好難。”姜空流了眼淚。
一滴液體落在姜空臉上,是熱的,她的眼淚流得更洶涌了:“老師,你別哭,對不起……”
有更多的液體滴在姜空臉上,她想幫他擦眼淚,但是身體完全動不了。
又一滴落在她嘴角,她舔了一下,是腥甜的!
“你……”
“姜空,別說話?!毕蚝4驍嗨?,他的聲音很弱,哪怕在她耳邊也快聽不見了。
姜空焦急的哭著:“老師,你別死……”
向海模模糊糊間好像看見18歲的姜空站在辦公室里,倔強的昂著頭,像只兇巴巴又可愛的小狐貍,渾身帶著刺,眼神犀利的看著他,問他,你誰啊?多管閑事。
他是不喜歡笑的,尤其對第一次見面的人,但那時候看見她,他卻微微地笑了笑,說,我是你的老師。
姜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燒糊涂了,那些與向海的往事像放電影似的在她的腦海里開始播放,畫面清晰如在昨日,他們說的話如在耳邊輕喃。
十年前的往事在這一刻全都翻涌上來,她看見她18歲時第一次見到向海的場景,現在回憶起來,感覺像某部電影的開頭。
那天是2010年的暮春時節(jié),辦公室外面的天空蔚藍如洗,有個氣質干凈清冷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對她淡淡一笑,說,我是你的老師。
他有一雙大海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