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鯛魚

　　【1992年9月12日，土曜日，陰】

　　07:20 AM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在第N次電話鈴響起之后，打著哈欠的仙道，慢慢坐了起來。兩手撐著眼皮，強制將它們分開。

　　電話里傳來了仙道媽媽溫柔的聲音：“彰，今天不是說要去跟高木先生一起釣魚嗎？”

　　“……嗯?！?p>　　“你上個月說想要的DAIWA的新款釣竿，我已經(jīng)拜托朋友買到了。”

　　“……嗯?！?p>　　“該不會是還沒起床吧？！仙！道！彰！”許是聽出了仙道無精打采的狀態(tài)，電話那頭溫柔的女聲，逐漸變成了咆哮。

　　“媽……我早就起來了……”

　　仙道在不久前與家人通電話時，告知了與智花交往的事情。這令仙道媽媽驚喜萬分。

　　.

　　作為母親，仙道琳非常清楚兒子“外熱內(nèi)冷”的個性——對大多數(shù)人都很友善，看似溫良卻又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很少會主動說起學(xué)校的事情，更別提什么關(guān)系好的女同學(xué)了，所以，仙道媽媽早早開始發(fā)愁兒子的終身大事。

　　“好不容易有小姑娘喜歡你，可別把我未來兒媳婦弄丟了！”仙道媽媽又強調(diào)了一句。

　　人間真實。仙道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這四個字。

　　即使仙道同學(xué)擁有在人海中一眼能看到的俊臉和高中籃球界一流的球技，在媽媽面前，依然是個懶散任性、不會做家務(wù)、找不到女朋友的小男孩。

　　“好的，媽媽?！毕傻喇吂М吘吹鼗卮稹?p>　　.

　　終于結(jié)束通話，仙道拖著步子去刷牙洗臉，對著鏡子梳著頭發(fā)。

　　“周末還這么早起啊……叔叔他上班不累嗎，周末都不睡懶覺的……”

　　“大概，是吧?！?p>　　仙道自問自答，又打了個哈欠。

　　.

　　換上了釣魚時常穿的紅色POLO衫和休閑褲，差十分八點，仙道踩著夾板拖鞋，拎著漁具來到江之島。

　　因為時間尚早，游客還不算多，大部分是早起垂釣的當?shù)厝恕?p>　　在一眾略顯頹廢的中年男子里，仙道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了在岸邊釣魚的智花爸爸——絲毫沒有油膩的感覺，除了身材少許的發(fā)福，還是很精干和顯眼的，看得出年輕時候英俊的影子。

　　放下水桶，坐在智花爸爸旁邊1米左右的位置，仙道檢查好魚竿和魚餌，斜拋出竿。

　　出竿的姿勢很標準，吸引了智花爸爸側(cè)目。

　　那眼神有一點贊許的意味在里面，但在看清楚來人是仙道的時候，智花爸爸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我說，你這小子怎么坐在我旁邊啊。”

　　“我也經(jīng)常來這里釣魚的啊，叔叔?！?p>　　智花爸爸不去理他，換了餌料，繼續(xù)釣自己的魚。

　　.

　　“線又斷了……”智花爸爸無奈嘆氣，因為今天出門并沒有帶多余的魚線。

　　“叔叔，可以先用這個?！毕傻肋f上自己的魚線。

　　智花爸爸抽出一截，兩手握住線的兩端，用力拉了一下，“這個線，嗯，質(zhì)量還蠻不錯的。”

　　仙道很自然地接話：“我一直用這一款的，韌性和強度都夠。”

　　“這個感覺，應(yīng)該是DAIWA的魚線？”

　　“對啊，”仙道看了一眼智花爸爸的魚竿，“您這個魚竿，也是DAIWA的吧。”

　　“沒想到，你眼力還不錯啊?！?p>　　“上次登門拜訪的時候，就看到了?！敝蝗ミ^智花家一次，但仙道的記憶力還是相當之好，“幾年前的經(jīng)典款了，叔叔平時把它保養(yǎng)得很好啊?！?p>　　.

　　兩個釣魚愛好者開始了漁友間的日常友好交流：

　　“你的魚竿，還是有點輕薄，……”

　　“嗯，如果釣大魚的話，我覺得XX牌子的更好一點……”

　　“報紙上有刊登照片，在XX有人釣上來 18 斤的大家伙?！?p>　　“如果是出海釣，聽說XXXX那邊深水域可以釣到方頭鯛魚?！?p>　　……

　　旁人看來，就像是和諧的父子倆，討論著釣魚的方法，其樂融融。

　　仙道并沒有忘記今天來釣魚的真正用意?！笆迨?，還是要說一聲對不起?！?p>　　“……哼?！敝腔ò职诌€是一副故作高傲的樣子，維持著長輩的威嚴。

　　“我想……有必要解釋一下，之前發(fā)生過的事情?！毕傻酪晃逡皇刂v了雷雨那天的狀況，和之后在學(xué)校被傳開的小道消息。

　　…………

　　……

　　.

　　一字一句，沒有隱瞞和撒謊。

　　“事情就是這樣了。我沒有任何不妥的想法，但是對智花的名譽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很抱歉?！毕傻涝俅伪硎玖饲敢?。

　　“臭小子，你以為，我會這么容易就原諒你嗎？”智花爸爸扭過頭去。

　　“我保證，您擔心的任何情況都沒有發(fā)生，而且這種狀況，不會再出現(xiàn)第二次了?！毕傻罃蒯斀罔F地保證。

　　爸爸這種生物，就是不由分說寵女兒的怪物。事出有因，所以智花爸爸的態(tài)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

　　“我以后，一定不要有女兒才好……”

　　如果未來的仙道同學(xué)，碰上拐走自家女兒的臭小子，大概會冷漠地殺人于無形吧。

　　“哈？？？”但是智花爸爸并不明白仙道同學(xué)突然間的思維跳躍。

　　“因為我非常理解叔叔您的顧慮和生氣的原因，如果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輕易原諒的。”

　　仙道站起身，對著智花爸爸又是深鞠一躬，“絕對，不會有第二次了，叔叔。”

　　道歉態(tài)度很誠懇，但是智花爸爸的表情，像是在說“現(xiàn)在就原諒……好像也做不到”。

　　智花爸爸又不說話了，氣氛微微尷尬。

　　.

　　仙道的“救世主”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

　　去集市買完菜的美和子，來到自家老公平時釣魚的地方。

　　“老公，今天釣魚收獲如何??？”

　　“都是些小魚小蝦啦?！?p>　　夫妻間的日常對話，總是自然而然地化解一切尷尬。

　　仙道禮貌地打招呼，“阿姨，上午好。”

　　“哎？這不是仙道同學(xué)嘛？你也來釣魚啊。”美和子看到兩人不太自然的狀態(tài)，從中當起了和事佬，“仙道同學(xué)有釣上魚嗎？今天中午正愁沒有新鮮的魚料理呢～”

　　仙道拿起自己的桶給美和子看。“有一條……大概，夠兩人份量?！?p>　　這時仙道架在一旁的魚竿，突然動了。

　　“有魚咬鉤了！”智花爸爸連忙收線，果然，又釣到了一條肥美的鯛魚。

　　“現(xiàn)在，是四人份了?！泵篮妥訚M意地說，“用仙道同學(xué)的魚來邀請仙道同學(xué)吃飯，會不會覺得阿姨太小氣了一點？”

　　仙道立刻會意，“怎么會，能夠嘗到您的料理，會是我的榮幸?！?p>　　智花爸爸也沒說什么，畢竟如果拒絕的話，就顯得太過小氣。

　　“你小子今天運氣好，果然我選的釣魚位置，總是能釣上來魚的?！?p>　　“嗯，叔叔選的位置，真的很不錯?！?p>　　.

　　回家路上，仙道主動拿過美和子手里的菜籃，像個乖孩子一樣跟在旁邊。

　　美和子眨了眨眼，低聲說，“智花他爸這樣，就代表沒什么事啦，仙道同學(xué)，一會兒回家要好好表現(xiàn)才是?！?p>　　住在高木家對面的女鄰居，正在院子里打理著自己栽種的薔薇花，看到鄰居回來，就停下手里的活兒，跟高木夫婦打招呼：“高木先生，高木太太，周末愉快啊?！?p>　　大概是因為看到眼生的男孩子，長相還如此吸睛，女鄰居又問道：

　　“這位……是？”

　　美和子客氣地問好：“是我們家智花的朋友啦，周末一起來吃個飯。”

　　“智花的男朋友嗎？”

　　智花爸爸想要否認，“沒”字才發(fā)了第一個音節(jié)，就被美和子搶先一步說：“沒有啦～哎呀……他們高中生嘛，當然要以學(xué)業(yè)為重啦。”還用著略為夸張的幅度擺了擺手，表示“否認”。

　　“哦～～～”

　　“阿姨您好?！毕傻酪矊︵従佣Y貌地問候。

　　.

　　雖然剛才，美和子說著否定的答案，但讓人聽起來卻更像是欲蓋彌彰。

　　從此之后，高木美和子女士，是仙道認定的，除了田岡教練之外，最具大和民族語言技藝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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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束了鄰里之間的日常寒暄，女鄰居繼續(xù)修剪著花草，自言自語：“這個身形，還有聲音，不就是幾天前在高木家門口的那個男生嘛……肯定是他家女兒的男朋友了?！?p>　　.

　　“來了！”聽見門鈴的響聲，智花應(yīng)聲去開門，結(jié)果看到的是，爸爸媽媽和……仙道？

　　為什么仙道每次的到訪，都讓她毫無準備？上一次冷不丁帶著田岡教練出現(xiàn)，自己穿著太過幼稚的小兔子睡衣就下了樓；而這次，因為休息日的關(guān)系，頭發(fā)都沒怎么打理。智花連忙捋了捋劉海，接過母親的手提包掛在門口?！皻g迎回家?！?p>　　“仙道同學(xué)第一次來家里吃飯，中午加菜哦！”美和子同樣的眨眼信號又傳遞給了自己女兒。

　　“中午我來做魚料理好了！最近有學(xué)爸爸喜歡的西式做法，媽媽和仙道也都有口福了呢！”說完智花就端著新鮮的鯛魚進了廚房。

　　蒜香芝士焗鯛魚，是智花最近看料理節(jié)目新學(xué)會的一道菜式，只需要將魚肉放入調(diào)好的佐料里，腌制入味，再覆上芝士放到烤箱烤15分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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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女兩個在廚房忙著做飯，而本想去幫忙的仙道則被推出來陪智花爸爸喝茶。

　　其實就是仙道倒茶，智花爸爸喝茶。

　　再倒茶，再喝茶。

　　又過了一段時間，智花爸爸瞥了一眼沙發(fā)上的男生，那小緊張的模樣還有點好笑，終于開口：“下不為例?！?p>　　“嗯，一定?！毕傻腊底运闪丝跉?。

　　“如果我的寶貝女兒再因為你的關(guān)系而受到傷害，我不會讓你再靠近她一步的?！?p>　　“嗯，再也不會了?！毕傻肋B連點頭保證。

　　香噴噴的飯菜依次上桌，現(xiàn)在的智花爸爸，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我們智花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p>　　“沒錯～有醬汁調(diào)和，芝士也很入味?！毕傻涝谂愿胶?，“還有阿姨煲的湯也很香，叔叔真是好福氣哦?！?p>　　“那是當然，啊哈哈哈，我們美和子還有智花的廚藝天分，簡直是日本第一！第一！”智花爸爸對于妻女的夸獎，總是不吝使用各種贊美。

　　午飯在愉快的氛圍中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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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后，仙道和智花爸爸繼續(xù)著話題，兩人聊得很是投機，不時還傳來夸張的笑聲。

　　智花從廚房出來，問道：“爸爸，你們兩個在聊什么??？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p>　　“嗯，在夸我女兒啊，今天的芝士鯛魚，實在是很美味！”

　　“真的是這樣嗎？”

　　“嗯，沒錯。在夸你遺傳了阿姨的廚藝天分呢?！毕傻肋m時地提出離開，“說起來我也該告辭了，叔叔，那就，期待以后的周末都能偶遇。”

　　智花送仙道出門，“好像，爸爸現(xiàn)在很喜歡你呢，阿彰?！?p>　　“叔叔他，我們在某些方面很像呢?！?p>　　“嗯？”智花思索，除了共同的愛好釣魚，暫時想不到這兩人還有什么相似之處。

　　仙道揉了揉智花的碎發(fā)，表情寵溺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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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的智花才明白，仙道和爸爸最大的共同點并不是喜歡釣魚，而是特別在意家人，是一種名為“如果你夸獎我老婆孩子，我們就是好朋友”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