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一片沉默。
殿堂之上,鴉雀無聲。
唯有粗重的呼吸。
落款:趙德昭。
沈義倫一臉茫然地捧著硯,放到了桌上。
然后上前上下打量幾眼,“好詞,好詞!得此一詞!雖捧硯研墨,卻也是三生有幸?!?p> 孫林暗道,原來這完事之后還要說句臺詞。
在歷史上,楊國忠跟高力士之所以愿意做小伏低,是做給唐明皇看的。
唐明皇當時初始李白,將爛醉的李白從勾欄抬到宮里頭,請李白作詞,其實李白大發(fā)狂性,反而讓唐明皇感到有趣。
這沈義倫的臺詞,其實是楊國忠的臺詞,是為了取悅唐明皇。
崔仁冀也仔細給孫林穿好了鞋子,也笑道:“為皇子捧靴,與有榮焉?!?p> 還有許多人仍然沉浸在這首詞的意境之中。
有人結結巴巴地從頭讀起,卻不料聲音清脆,殿上諸人都能聽見,只能硬著頭皮,讀完了整首詞。
依然是一片呼吸聲。
這首詞,果然回味無窮。
皇子說的沒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孫林暗笑,這首詞在歷史上各朝各代都地位極為崇高。
尤其是元好問的《題閑閑書赤壁賦后》說,詞才百余字,而江山人物無復余蘊,宜其為樂府絕唱。
薛居正忽然開口,“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p> 都以為他想要點評些什么,卻只是重復了最后一句。
也期待他接下來會說些什么,卻又是沉默。
錢俶倒是向趙匡胤一禮,“恭喜官家,賀喜官家,皇子之才,真乃天人也!”
他這么恭維孫林倒也不過分,畢竟這首詞太驚艷了。
也是在為崔仁冀之前得罪孫林打個埋伏,緩和一下。
都以為上半闕雄奇壯闊,下半闕更加如此,沒想到,筆鋒一轉(zhuǎn),細膩深情,雋永連綿,且語意高妙。
趙匡胤喜不自勝,他雖然詩詞鑒賞能力一般,但起碼的能力還是有。
當然知道這是首好詞,尤其身邊都是這種陶醉與唏噓。
他哈哈大笑起來,“盧參知,你覺得如何?”
盧多遜連忙說道:“皇子所作《念奴嬌》,的確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沒有說大話,我佩服至極?!?p> 趙匡胤之所以點了盧多遜的名,是因為薛居正跟沈義倫都表過了態(tài)。同時,這個盧多遜在他印象中一直有文才。
只是他并不知道,盧多遜當時最喜歡打聽他最近借了什么書,然后找到這些書徹夜通讀背誦,第二天跑去他那里,特意聊起這些書,娓娓道來,對答如流,讓他驚為天人。
盧多遜的大才,其實是偷來的。
沈義倫卻品出了味道,覺得趙匡胤跳過他,去問盧多遜,多少還是自己受了捧硯研墨的影響。
這首詞再好,他作為宰執(zhí)給皇子捧硯研墨還是掉了價。
人人都能圓過去,說這是件美談,佳話。
實際上,他的形象已經(jīng)不可抑制地受損了,吃了個大大的暗虧悶虧。
往后提起這位宰執(zhí),只怕人人要說句風涼話,給人捧過硯臺,磨過墨。
所以,他暗暗咬著牙,想要趕緊挽回一二。
“照我看,皇子這首詞驚天地泣鬼神,便是李太白再世,也絕難與之比肩。”
這話有些過了,但大家揣著明白裝糊涂,紛紛點頭。
“不對!”
屈廣恒突然跳出來。
“如何不對?”
屈廣恒有些亢奮,“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首硬哦鄽q,怎么就早生華發(fā)了呢?莫非皇子是在興元鄉(xiāng)野之中聽人作這詞,來拿我們玩笑?”
這話一出口,頓時震動。
屈廣恒太膽大了,到現(xiàn)在還是癡心不改,執(zhí)拗的嚇人。
孫林本能想要反駁,卻不料沈義倫說話了。
“荒謬!若鄉(xiāng)野之中有人能作這《念奴嬌》,會甘心埋沒在民間?既然能讓皇子知道,早就聞名遐邇,輪得到皇子在此寫出來?”
沈義倫厲聲怒斥屈廣恒。
“這是在指代周瑜周公瑾,若公瑾未曾早逝,故國神游,早生華發(fā)。也是在指代我等!你屈廣恒就這點鑒賞力,也來橫加指責?”
還沒等孫林出手,沈義倫已經(jīng)將屈廣恒懟的體無完膚,吶吶不敢言。
崔仁冀腦子好使,轉(zhuǎn)瞬便明白過來沈義倫的用意,也在旁發(fā)話。
“周公瑾若是知道皇子作了這首《念奴嬌》,也就不用故國神游了??蓢@啊可嘆,多謝皇子成全?!?p> 他言辭誠懇,仿佛剛才捧孫林的靴子,乃是莫大的榮幸。
“好說好說!”
孫林咧著嘴笑。
經(jīng)此一役,朝堂上他聲名大振。
別小看這個文才,這個時代還是相當吃香。
只有在百年之后,大宋反復吃了西夏的大虧,才開始重視各種策論。
孫林眼下跟趙光義競爭,最缺的其實還是名聲。
要是名望立起來,將來文武百官就會慎重考慮站隊,而不是眼下的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的話,趙光義顯然占據(jù)了絕對主動。
屈廣恒此刻如喪考妣,再也不敢多話。
但孫林卻牢牢記住,這老小子還是得整治他一下。
既然你如此出位,那就別怪我,否則往后我這皇子威名要不要。
接下來,便是廣泛又熱烈的討論,將《虞美人》拿出來跟《念奴嬌》對比。
有這兩首詞,皇子從今往后始終能在詞壇有一崇高地位。
孫林淡淡的笑,低調(diào)謙虛的很,完全沒有先前的狂妄。
眾人也選擇性地忘記了先前模仿李太白之舉。
其實孫林是在頭疼,往后只怕后患無窮,抄襲這事情,有一就有二,往后連綿不斷。
宋人有無數(shù)節(jié)日,習慣性地在各種節(jié)日吟詩作賦。
甚至每每宴飲,都要臨時作詩詞,供歌妓臨場譜了曲小唱。
想必今后作詩作詞是免不了了。
這一插曲過后,總算是消停了不少,話題始終圍繞在了錢俶等人身上。
沒有人再整什么幺蛾子。
眼看喝的差不多了。
孫林朝著趙匡胤說道:“官家,臣有個不情之請?!?p> “哦?你又有不情之請?”
趙匡胤訝異,別人不搞事情,你自己要搞事情嗎?
對于這種突然襲擊,他本能抵觸。
他愛喝酒,喝到高興的時候,最不喜歡有人敗他酒興。
但說話的是他兒子,雖然說是不情之請,他還是揮揮手,示意孫林說下去。
畢竟,沖著今日這首《念奴嬌》,不情之請也要酌情考慮一下。
孫林點頭,“今日吳越國王來朝,也不能厚此薄彼,違命侯也在殿上。臣懇請,改封違命侯為國公?!?p> 話音剛落,大殿之上便再次鴉雀無聲。
趙匡胤臉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