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一連串的事,從繡房,到藥堂,再到煙塵居。本不想叨擾唐離煙,卻還是與他越來越多牽扯。就好像天命星運(yùn)布下的棋盤,一步一步將毫不相干的兩人擺布到一起。
若是他們相識與更早前,會不會他不過這般染血的人生,不會這般冷漠自持,不會遍體鱗傷……
而她,也不會……變成孤兒。
她瞧著那方向出著神,不知過了許久,那昏黃的燈火忽地熄滅成一片黑暗。
文雪之眼前一閃,這才回過神來。
罷了……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既見今夜月,便品今夜酒。
她低頭笑了笑,把窗合上。
夢安,修羅。
昨日,羽林帶她到的是堯光堂的校場。是唐離煙囑咐他,讓文雪之每日清晨到校場鍛煉鍛煉身子,學(xué)幾手能自保的武藝。
文雪之欣然接受了,這便大清早的梳洗后,便照著昨夜的路去了校場。
她到時,已有不少堯光男兒穿著整齊,正在各自活動筋骨,為操練做準(zhǔn)備。
“文姑娘,早?!庇窀暌簧砦溲b,頭扎銀色頭帶,背手站在校場中央。他遠(yuǎn)遠(yuǎn)便見著文雪之,轉(zhuǎn)過身來等著她近了,向她打起招呼。
“早啊玉戈高手!”她高興地?fù)]揮手。
原來他就是堯光和離火兩堂的行操教練。人群中,文雪之還瞧見了小小身板的曉海,也是充滿了精神頭正在做準(zhǔn)備。
曉海也注意到了她,朝她興奮地?fù)]手。不過應(yīng)當(dāng)是有些規(guī)矩在,其他堂眾見著文雪之眼神都透露出吃驚,但卻都沒見有交頭接耳的,曉海自然也不敢大聲喧鬧,應(yīng)該是不便去打攪。
等到人快齊了,堂眾們自覺列成方陣,文雪之滴溜溜地繞到隊(duì)伍后頭,跟著他們一塊扎馬步、揮拳。
不一會兒,她就累得雙腿飄忽,雙眼冒星,而其他人還是穩(wěn)如泰山,整齊劃一。
當(dāng)年哥哥從軍,也是這般辛苦嗎……
她頭暈眼花,猶自感慨起來。
“文姑娘,你第一次練,盡力便可,不用過于勉強(qiáng),切莫傷了身子?!庇窀牾庵竭^來,在她耳邊輕聲道。
“謝謝……玉戈高手,我還可以練會兒……”
話音剛落,她便腿一軟栽倒下去,玉戈趕緊扶住她的臂,等她站穩(wěn)了,立刻松開了手。
“若你練傷了,堂主可是要唯我是問的?!庇窀晷Φ?。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p> 她不再勉強(qiáng),便到一旁石頭上坐下,歇歇腳。
瞧他們操練,文雪之一邊錘著酸軟的腿。
曉海這孩子真不錯,揮起拳頭來有模有樣的,真給姐姐添光。
她心生欣慰。
過了有一陣,一身著武裝手綁護(hù)臂的男子走進(jìn)校場。
他視線掃視了一圈,見著了在一旁歇息的文雪之,便徑直走了來。
此人身形纖細(xì),并不高大,卻有一雙粗壯的雙臂。細(xì)長的眼睛,彎鉤的鼻子,看著像飛鷹。
“你就是文雪之?”他的聲音低沉,語氣卻十分尖利,加上他銳利的雙眼一直在上下盯著她,讓她不禁有些犯怵。
“嗯、嗯,是……我是文雪之,高手怎么稱呼?”
“我是方槐,這里所有人都叫我十六哥,從今日起我來教授你暗器。”
“噢……原來是師傅,失敬失敬?!彼吠鹊毓笆?。
“你可別叫我?guī)煾担铱蓭Р怀鍪共怀霭灯鞯耐降?。叫我十六哥?!?p> 方槐話里有話,似是瞧她不上。
定是唐離煙的命令他不得不聽,教導(dǎo)她卻又不情不愿。
“好,明白了,十六哥!”她乖巧地應(yīng)下。
方槐既不應(yīng)聲也不點(diǎn)頭,只是把手背過去,轉(zhuǎn)了個身,冷漠道:“你跟我來罷?!?p> “好的,十六哥!”
日頭還未走到最高處,文雪之已經(jīng)累得腰酸腿疼。這武藝初練如同學(xué)習(xí)書法,也要從基本功打起,可她是真沒想到方槐叫她徒手插了一個時辰的米。
“都這把年紀(jì)了,造孽唷……”
她揉著手腕,一路走近煙塵居的書房,卻聽見里面有談話聲。
“自王學(xué)禮那件事,我們應(yīng)當(dāng)是被油蟲窩盯上了。雖說現(xiàn)在鷸蚌相爭的時局對我們有利,但也是踩在峭壁上,一不留神就會變成饃饃里的肉餡,被兩頭夾擊?!?p> 她腳步頓了頓,是羽林的聲音。她并不打算偷聽,卻也不知道是離去好還是叩門為好。
這句過后,是一陣沉默。忽而唐離煙開口:“無妨?!?p> 書房的門便忽然間被推開了。
“小雪之,晨練結(jié)束了?”羽林伸出那顆棕色的腦袋。
“嗯……是的?!睋?dān)心他們誤以為她偷聽,文雪之臉上有一些窘迫。
“沒事,你進(jìn)來。正巧有些話也應(yīng)當(dāng)讓你知道?!?p> 她正覺得方才那句話令她心生疑慮,也想探討一番,便走進(jìn)房去。
唐離煙坐在桌案后,見她進(jìn)屋,目光淺淺地落在她身上。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羽林哥?!彼行┎缓靡馑?。
“沒事兒!”羽林哥晃晃手:“也正想問問你。你在盛京的時候,可覺得當(dāng)今朝局有什么異動?”
異動……
三月前,在她離開盛京之時,朝廷兩派對立的局面已經(jīng)僵持了近五年,自景和四年,宣庚帝開始召集眾臣籌謀推行新政,試圖瓦解各州府司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以太子為首的保守派與以八皇子為首的革新派變漸漸形成對立,直到景和六年新政部分舉措正式推行,保守派和革新派的斗爭才擺到明面上。
雖然兩派是越鬧越難看,連市井百姓都能聊侃上幾句,但由于宣庚帝有意制衡,把六部的勢力平均劃分,這才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衡。
她的父親戶部侍郎文秉,雖未顯露自身立場,但戶部尚書李良是確確實(shí)實(shí)追隨太子的保守一派,父親即便意不在此,也只得被自動劃歸為太子黨。
年初,那個瑞雪初降的冬季,同為太子一黨的右諫議大夫慘遭滅門,這一案著實(shí)轟動了京城,一時間是人心惶惶,保守派將此事歸結(jié)于革新派的陰謀,革新派萬不可能認(rèn)下,更是反咬保守派不惜折損大員也要栽贓誣陷……于是這樁懸案也成了兩派之間的一根鐵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