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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縫隙

吻上你眉心

生活的縫隙 扁擔c板凳k 5093 2020-06-04 08:42:33

  小軒在自己臥室的書桌上認真的畫著一副人物的小像,他也說不上來畫的這個人是誰,只是任憑筆尖帶著自己的思緒就這樣沒來由的左勾右轉,居然就成了一張人物的肖像。他不認識自己筆下這個人,但覺得還算滿意,干脆就這樣一筆一筆的“裝扮”起“它”來。

  媽媽的臥室和小軒的臥室是隔著客廳對立的,但一點都不妨礙小軒的耳朵穿過空寂的客廳空地,捕捉到媽媽蒸騰在滾燙電話屏幕上的哀怨情緒。每當這個時候,小軒都會出奇的安靜,他早就學會了如何分辨媽媽每一種不同的敏感情緒,并掌握在它們籠罩之下的生存之道。

  比如現(xiàn)在,媽媽那分明壓抑著憤怒的埋怨語氣就是在向小軒不停的示警:噓——要安靜哦,要很安靜很安靜哦。小軒甚至知道,如果媽媽的聲音里帶了哭腔,那他還是出去躲一會兒為妙。媽媽不會發(fā)現(xiàn)他不在家的,至少在兩個小時的時間里,外面還是要比家里安全一些。但也就是這么久了,再長些,他怕媽媽會擔心(他也會擔心她)。

  小軒的畫筆沒有停下,眼前這個陌生的人臉讓他著迷。他沒有為“它”畫上長長的睫毛,也沒有為“它”配上相應的發(fā)型,因為他不確定,這個人到底是男還是女。就是簡單的臉型、突兀的眼睛、流暢的鼻梁、干凈的嘴唇,如此而已。但小軒喜歡“它”,甚至覺得似曾相識。

  媽媽打電話的聲音忽的提高了,又明顯的壓抑。小軒仿佛看見那高壓的紅線已經懸在頭頂。他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這張臉,把它小心翼翼的裝進背包里,然后帶著背包輕聲沿著屋子的邊緣走出了門外。

  屋外的陽光分外的明亮,知了似乎也是在享受它們難得的暑假般,開心的一應一和。走出屋子,小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喜歡走在陽光里,雖然8月的日頭仍有些烤人的灼熱,但小軒覺得通透。他倒不是埋怨自己的媽媽,雖然他只有9歲,但他早已深諳和“女人”相處的要訣,那就是即使相依為命,也要保持距離。

  小軒獨自出門,一般會去的地方有三個:一個是市中心的圖書館,媽媽為他辦理了那里的借閱卡,他可以在那四面八方都是書的世界里想待上多久就待多久。但是,圖書館的藏書雖多,卻總有些“老氣”,最新出的、最火爆的、最流行的圖書不知是不是因為“資歷不夠”,總不入它的眼似的難覓蹤影。第二個去處,就是巷子口那家包子店。包子店的老板是個相當奇怪的人,他的包子店一點都沒有一個“正?!钡陌拥暝撚械臉幼樱瓜袷莻€武俠行。整個店面裝修的古色古香,但絕不是那種高山流水的古韻,而是不大的店鋪四周錯落有序的布滿了各種武俠書和連環(huán)畫。來這里的客人總是得要上兩籠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再配上二兩牛肉外加一壺小酒,才配得上這店里的氛圍。小軒有時會想,幸虧這老板是個男人,要是個女的,那就是孫二娘穿越了。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是小軒最喜歡的地方。這地方有種豪氣,更有種生活的踏實。第三個地方,就是公園。公園里是個充滿著無限可能的地方,小軒和他的朋友們可以把這里變成運動場,也可以把這里秒變成戰(zhàn)場,這里放得下他們所有的奇思妙想。但是,最近兩個月來,有傳言說有人在公園里出了事,小軒也說不清楚大人們用的那些詞,反正就是死了人,好像死的還挺慘,所以很多小孩子都被禁止獨自來公園里玩。小軒也不例外。

  小軒今天心里惦記著那副畫,他不想浪費時間坐公交車去圖書館,雖然那絕對是個安靜的好去處,所以他就直奔巷子口的包子店而去。

  小軒對包子店熟稔的就像是自己的家。他一路穿過那些桌桌椅椅,繞道最角落的一個位置,好像那個地方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一樣。他和店鋪的老板——小軒稱呼他“包叔”(雖然他本姓黃)——之間早就達成了某種默契,不多問候、不多言語、互不干擾。有時包叔會把剛出鍋的熱騰包子給小軒送幾個過來,從不說價錢;有時店里忙不過來的時候,小軒也會不聲不響的幫著收拾桌子。如果是像今天這樣,店里比較空閑,大家就各忙各的。如果不是鄰里街坊們了解,常有不知情的錯把他們當做是父子。

  小軒把他那副“畫作”從背包里拿出來,整整齊齊的平鋪在桌子上。他盯著這張不能算是完成但也有了基本模樣的臉龐,又開始在自己的記憶庫里使勁的搜索。他一張一張的排除著他所認識的每一副面容,一邊又聽憑筆尖細細的描繪著臉部的細節(jié)。可是,剛才在家里的感覺沒有了,那種仿佛來自筆尖無意識的力量不見了。小軒越是想把“它”畫成某個樣子,“它”越是變得陌生疏離。

  小軒賭氣的把筆扔到一旁,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塌進椅背里,小臉卻像是鼓足了氣的包子憋的鼓鼓漲漲。“他是我兒子!”剛才媽媽壓抑在電話里的這句話,這會兒忽然又分明的響起在小軒耳邊,他似乎能看見媽媽那煩躁中夾雜著無奈的神情。在他的父母離婚之后,他和媽媽相依為命的這幾年間,這句話越來越頻繁的廝磨在小軒的耳邊。小軒把臉別向窗戶的一邊,把想要嘆出去的那口氣全都鼓在了腮幫子里。?

  “哥哥!”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姑娘連蹦帶跳的跑到小軒身邊,兩個高高扎起的小辮子因為松動了,凌亂的頭發(fā)散的滿頭都是。小姑娘一跑到小軒跟前,就擠進小軒的懷里,她熟練的把小腿搭上小軒的大腿,在小軒的助力下一屁股坐進了小軒的懷里。她拿起桌上那副畫像,舉到小軒臉前:“這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毙≤幈е∨?,就像抱著自己的妹妹。

  小姑娘拿起筆,就著那張臉開始描畫起來。小軒哎的叫了一聲,想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但是忽然又泄了氣,覺得反正自己是畫不下去了,干脆由著她亂畫吧。

  “妞妞,別搗亂哥哥。”包叔走過來,手里端了一盤剛出鍋的灌湯包放在了小軒桌上。一陣蒸騰的熱氣帶著暖化腸胃的香氣撲鼻而來。小軒看著這一籠灌湯包,不知怎的,鼻頭忽的就酸了起來。

  “我在畫畫”妞妞頭也沒抬,專注的在那副畫上進行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

  小軒想對包叔說一聲“隨她畫吧,反正我也畫壞了”,但是鼻子里泛起的酸水倒灌進了喉嚨里,他覺得喉嚨也緊了起來,無法說話。他趕緊夾起一個包子整個的塞進了嘴里。

  “燙!”包叔想要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小軒已經感覺到滾燙的灼熱感充斥了全身,要不是抱著妞妞,只怕他會一下子彈跳起來。但,眼淚流下來了,小軒不再擔心要為這沒來由的淚水找一個借口。

  他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下肚,一點味道都沒有嘗出來,只感覺像是吞進去了一個大火球。妞妞早就笑的東倒西歪了,她的小腦袋隨著哈哈大笑的節(jié)奏在小軒的胸口上一撞一撞的。包叔也憐愛的笑了起來。小軒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淚,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刻,店里的客人雖然不多,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迎著笑聲的方向看向這里。小軒似乎覺得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整個店鋪都在笑,他的心情又明朗了起來。

  小軒和妞妞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那盤包子,他看看窗外的天色,盤算著出來的時間,知道是該回家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小軒想起回家開始有些猶豫了。反倒是包叔這里,他來的越來越勤快,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小軒把妞妞從懷里抱下來,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回家后媽媽會是什么狀態(tài),故作輕松的跟包叔和妞妞道了別。

  開門的那一霎那,小軒有些猶豫。他的手在門把手上停留了幾秒,一聲輕輕的嘆息旋轉進門把手轉動的雜音里。小軒躡手躡腳的進了屋,屋里靜悄悄的,夕陽的光線穿透客廳,流轉著一股不真實的神秘光影。媽媽不在家。這是小軒的第一反應。他把家里各個地方都找了個遍,直到看見茶幾上一張紙條這才徹底相信了這個事實?!皨寢尮九R時有事,你去包子鋪吃點東西,然后早點睡?!毙×林刂氐膰@了口氣,不知是有些失落還是忽感輕松,他一屁股癱坐進沙發(fā)里。

  茶幾的玻璃面反射著金色的光線,隨著云影忽明忽暗的變幻著,有時又猶如流水一般,一圈圈泛開著光影。小軒看著有些出神。那金色的光線越來越沉,反射起的光影卻越來越亮,甚至有些晃眼了。小軒覺得一個新世界的門會忽的打開,一個披金帶甲的武士會從里面走出來,就在他家的茶幾上,慢慢的由小變大,直到撐破了屋頂?;蛘咭恢患饫墒莸氖謺闹袩o限延伸出來,越來越長,越來越長,一直點到他的鼻尖上,傳給他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透骨寒涼。但,一個流轉,光線不見了,太陽謝幕了。

  在黑漆漆的客廳里,小軒慢慢的回過神來。屋子里的一切都恢復了原樣,是他日日所見平乏卻又安心的熟悉模樣。他站起身打開燈,噔,魔法消失了。

  墻上的鐘表顯示的7點鐘,以小軒一貫的經驗,媽媽加班通?;貋矶紩芡?。他站起身,查看了下廚房,發(fā)現(xiàn)餐臺和冰箱里都空空如也。媽媽一定走的很急,否則不會不給他預留晚餐。小軒揉了揉自己的肚皮,慶幸剛才在包子鋪里有那一籠小包子給自己的腸胃打底。

  小軒無所事事的在屋子里踱步,雖然他有過很多次獨自在家的經歷,但今天總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他是我兒子”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總是燃燒在小軒的腦子里。他聽不出來,這煩惱的聲音是媽媽覺得自己無力把兒子照顧周全的怨憎還是……

  你有沒有后悔?小軒無數(shù)次的想要問媽媽。但他無數(shù)次的狠狠掐滅了這個念頭,就像他現(xiàn)在使勁的把這些擾人的情緒從腦海里趕走一樣。

  小軒拉過自己的背包,把蜷縮在里面的畫像又拿了出來。被妞妞勾畫過的這張臉,完全不是小軒下筆時勾勒的模樣。小軒細細的端詳著這張臉,提起筆在眼睛處又加深了一些,在下巴處又用力了一些。然后他后仰了身子看著,不覺笑出聲來。就像個通緝犯,哈哈。

  通緝犯?

  一張臉在小軒的面前倏的閃過。

  通緝犯!

  啊哈!這下想起來了!怪不得小軒覺得自己筆下這人物似曾相識呢?前兩天小區(qū)門口張貼著一張人物的素描圖,說是公園殺人案的嫌疑人肖像畫。也許這是小軒頭一次看見一張“殺人犯”的臉,所以才這樣印象深刻。據說那人專門對夜晚獨自外出的女人下手,已經有好幾個人遇害了。

  神秘的面紗突然被揭開,露出來的真相反倒讓人索然無味了。小軒對那副畫一下就失去了興味,任由那張臉在桌面上冷冷的鋪張著。

  滴答滴答,時間一格一格的流轉……

  滴答滴答,月光一寸一寸的游移……

  小軒!一聲凄厲的尖叫刺穿了小軒的耳膜。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身影伸長了雙手,拼命的想要抓住小軒的衣襟……小軒突的一下醒過神來,感覺到自己彈跳而起的身子又重重的落回到沙發(fā)上。“媽?”小軒大喊了一聲??蛷d里燈光明亮,安靜的能聽見屋外月光流過的聲音。

  燈光愈是明亮,光照之外的地方就愈發(fā)的黑暗。小軒想要起身把其他屋子的燈都打開,但一種恐懼的意識壓迫的他無法動彈?!皨專俊彼趾傲艘宦?,顫抖的聲線帶著分明的哭腔。

  小軒能夠確定剛才那一恍惚一定是自己睡著了。但是,夢里那一聲凄厲的嘶喊也絕對不是別人。小軒拼盡了一個九歲的男子漢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氣,使勁的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嘟……嘟……小軒要哭出來了。

  連播兩遍,電話都無人應答,沒來由的緊張感壓倒了小軒為數(shù)不多的理智。而那張臉就那樣靜靜的、冷冷的平鋪在茶幾上,眼神里有毫無生氣的光波,嘴角上掛著不易察覺的邪魅微笑?!八麑Κ氉猿鲂械呐酉率帧毙≤幱X得喉頭干澀、身體僵硬。

  “媽!”小軒又用力的呼喊了一聲。他起身,把鑰匙掛在脖子上,走出門去。

  小軒出門也沒有看時間,但屋外的世界倒也不是一片漆黑,仍然有燈火通明的店鋪,仍然有來往穿梭的人群。鬼使神差的,小軒朝著公園的方向走去。

  公園的大門像是怪獸張開的漆黑大口,會吞噬一切進入其中的活物。小軒在門口遲疑了很久,始終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他掉轉頭,悻悻的向著家的方向大步奔跑。

  也許這一趟的功夫,媽媽已經回家了?小軒加快了步伐。他在開門時,刻意的把鑰匙門鎖弄得叮當亂響。但,屋里依然空空蕩蕩。

  滴答滴答。小軒盯著鐘表的指針指向9點。他咚的一聲跌坐在地板上。還好,他想,殺人犯應該不會這么早下手吧。小軒的身體順著墻面越出溜越低,差不多跟躺在地板上了一樣。他忽然覺得剛才的事情很好笑,如果開學了他把自己被一個噩夢嚇的差點離家出走的故事講給他那些同學聽,他敢保證他們準會笑的流出口水來。這樣想著,小軒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聲。

  忽然,門鎖咔嗒響了一聲,極為輕微的,要不是小軒就在門口的地上坐著,他肯定不會聽見這個響動。小軒的汗毛又豎了起來。接著,門開了,媽媽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閃了進來。

  “呀!”看見小軒就在腳邊的地上坐著,媽媽嚇得一聲驚呼。倒是小軒,滿臉繃不住的笑意。

  “你嚇死我了,坐這干嗎?這么晚了,怎么不睡覺?”媽媽一臉的嗔怪。

  “我做了個噩夢?!?p>  “你吃晚飯了嗎?”

  “我夢見你被壞人抓走了?!?p>  “剛出鍋的,來一個?”

  “媽?!?p>  “嗯?”

  “你累嗎?”

  “累啊。”

  媽媽也挨著小軒席地坐下了,她伸出手摟過小軒的肩膀,在他的額頭上重重的來了一個響亮的親吻?!跋愎金W的,你最愛吃。”

  小軒站起身,也摟住媽媽的額頭狠親了一下。自從小軒上了小學之后,他很少有這樣主動地親密行為了。媽媽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意識到自己的兒子真的長大了。

  “媽,包子不錯!”小軒塞了滿滿一口嘟囔著說。他接過媽媽手里的袋子往廚房走去,忽的又轉過身來,對媽媽說:“包叔也不錯?!?p>  媽媽咯咯的笑了起來。窗外的陰影散開來,月光帶著溫柔的光暈傾瀉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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