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完顏朔青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看見了什么的時候,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頭一次感覺到什么叫做氣得七竅生煙。
原來杜暖這些日子不在明暉軒逗留,可是到這里來尋逍遙了,他居然還以為自己管住了這個滑頭而沾沾自喜。
再仔細(xì)一瞧,同她說笑的男人竟是那定遠(yuǎn)親王。
可真是冤家對頭。完顏朔青心中一沉。
再看身邊默不作聲的蒼華,這位陰沉的大人正用那一雙貓一般的異色瞳死死地盯著杜暖,身旁腳下冷氣頓生。
今日宮宴,切不可任由杜暖胡鬧,惹出岔子。
完顏朔青向蒼華一揖,便抬腳向那尷尬而曖昧的兩人走去。
“定遠(yuǎn)親王久未歸帝京,本王未曾有迎,是本王禮數(shù)不周了。”完顏朔青上前,慢條斯理道。
“怎會是王上禮數(shù)不周,是微臣貪玩,回京后并沒及時面圣罷了---”薛如忱從杜暖身前直起身子。
回身,整衣,再施禮。
不疾不徐溫和有禮的做派,一時讓人無法將他和剛剛舉止輕佻的家伙聯(lián)系在一起。
“西嶺大營條件艱苦,親王應(yīng)當(dāng)回京休整,不必多禮---”完顏朔青嘴角緊了緊,不禁又多了幾分戒備之意。
?。???
此時有一個人十分困惑。
親王?什么親王?杜暖愣住,奚落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卡回嗓子眼。
定遠(yuǎn)親王???
“舍妹見識短淺,無禮無知,可是沖撞了親王?”完顏朔青伸手把杜暖拽了過來,正夾在他和蒼華之間。
蒼華盯著杜暖,禿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蒼華大人,好久不見---”杜暖很機靈地捧著手對蒼華施禮,又下意識地挪開去一步。
夏末秋初依舊天熱,更何況此時已是正午,蒼華的周身卻冷得像是初冬結(jié)了霜的冰柿子。
“殿下恕罪,是臣有眼無珠,竟沒想到親王殿下是這般儀表堂堂風(fēng)流倜儻之人,失敬、失敬---”杜暖立刻換上一副笑瞇瞇的面孔,向薛如忱賠禮道。
她腳底抹油轉(zhuǎn)頭要溜,結(jié)果被蒼華的手杖抵住后背,動彈不得。
“杜觀主多禮了。”薛如忱說得客氣,實際上眼中并無歉意,他轉(zhuǎn)向完顏朔青道:“臣早來了些時辰,原不好打擾王上圣上,便在這花園里多留了一會兒---”
“無妨,圣上在寧華殿議事,吩咐本王在和園擺了茶,”完顏朔青伸手邀請:“親王久未歸京,不如一同去品茶敘舊?”
“微臣恭敬不如從命了---”薛如忱頷首,眸中卻閃過一絲冷厲嘲諷的光。
完顏朔青怎么可能輕易放薛如忱在皇城中獨自行走,笑話。
杜暖只感覺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噼里啪啦地炸開看不見的火花。
三十六計走為上啊。杜暖心想,悄悄地挪步,錯身,躲開蒼華的手杖,溜到完顏朔青視線之外。
“咦?杜觀主這是要去哪里?”薛如忱冷不丁把話題轉(zhuǎn)到杜暖頭上。
“申時一刻開宴,遲了挨罰?!蓖觐佀非嗥沉硕排谎郏浔貋G出一句話。
杜暖從來沒覺得美男也會有如此丑陋的一刻,薛如忱這張將妖艷刻在皮肉中的臉簡直比糞坑中的石頭還要丑陋百倍。
三位大人向著和園的方向走去,杜暖滿心不情愿,只能硬著頭皮跟在最后頭,還不忘剜了薛如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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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園里的這幾個時辰,杜暖過的甚是煎熬。
完顏朔青倒是一如往常地不理會她,可是那位禿頭且陰沉的蒼華大人卻時不時盯著她看,直教人背后升起陣陣寒意,而那位叫做薛如忱的定遠(yuǎn)親王呢,她是打定了主意再不會招惹。
嘖,不過這位爺可真是長了副一等一的好皮囊。杜暖還是沒忍住多留意了兩眼。
薛如忱這會兒正偏著頭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秋日陽光透過和園落紗,在他臉上留下珍珠色的柔光,鳳眸微垂,唇畔帶笑。
傳說城北徐公、擲果潘安,想來也不過如此。
好看。杜暖向旁邊靠了靠,換了個更好的角度欣賞美男。
薛如忱只覺得后腦勺一涼,于是回過頭,鳳眸對上直勾勾的瞌睡眼。
喲,果然是好色之徒,薛如忱輕笑,于是沖著杜暖一挑眉,又惡作劇一般舔了舔唇角。
有病。杜暖轉(zhuǎn)過臉,胃里泛起酸水:好好的絕世美男,怎么就這副德行。
她憤憤地將茶一口喝下,萎靡地縮在完顏朔青身邊,綠茶太苦,點心太膩,杜暖開始想念夏荷晚做過的涼茶蜜草羹,于是并沒有主意道身后隱隱約約的寒氣。
“杜觀主用茶可還舒適?”冰冷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似是鬼神低語。杜暖一抖,手邊的瓷盞骨碌碌地跌下茶桌。
“謝蒼華大人關(guān)心了---”杜暖下意識一躲,唯恐一回頭和蒼華那一雙異瞳對上,低頭卻發(fā)現(xiàn),蒼華袍下露出的靴子十分眼熟。
紫檀色,暗銀獸紋。那日給完顏朔青趕車的馬夫?
杜暖疑惑地抬起頭,蒼華那一雙眼睛空如古井,瘦長臉上陰沉而僵硬的笑容看起來扭曲又詭異。
仿佛易容失敗的產(chǎn)物,又好像粗制濫造的人皮面具。
“我聽朔青提起過,觀主夏夜常受夢魘困擾,如今快要入秋了,可有些好轉(zhuǎn)?”蒼華在她身邊落座,周身隱約的寒氣叫杜暖毛骨悚然。
“不過是偶爾的噩夢罷了,還勞動大人親自過問---”杜暖笑盈盈道,雙手卻不自覺地握緊。
“觀主不必客氣,朔青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細(xì)長冰冷的手指爬上杜暖的手腕,輕輕捏住:“我就住在國公府,觀主再次被夢魘纏上時,我自會知道?!?p> “蒼華大人實在是神通廣大,王上有您這樣的謀師在身邊,那必然是如虎添翼---”杜暖膽戰(zhàn)心驚,下意識開始拍馬屁:“杜暖本是個閑人,怎好耽擱大人的時間呢---”
細(xì)長冰冷的手指力道加重又松開,古井般靜默的眼中閃過貓一般的光。
“觀主是聰明人?!笨葜Π愕氖衷诙排缟吓牧伺模n華挾著一身詭異的寒氣緩緩離開。
杜暖神游似地愣在座位上,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緊攥拳頭的手心,已經(jīng)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刻痕。
而在那邊一直觀察著的薛如忱,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蒼華,北燕蒼華。傳聞中的北燕雙士之一。
北燕雙士,東令虬,西蒼華。
兄弟不睦,或遠(yuǎn)游,或入邪,下落不明。
如今現(xiàn)身此地的蒼華,會是入邪那位,還是遠(yuǎn)游至大齊安頓下來的呢。
薛如忱摩挲著手中的瓷盞,忽然覺得那晚和秋明夜提起的渡命蠱,有跡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