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

　　剛剛郝維明和牛軍吃飯的時候李大春他們就已經(jīng)在發(fā)錢，這個時候把最后幾個社員的錢發(fā)完，眾人都還沒吃午飯，相繼散了。

　　整個院子終于安靜下來，耳朵不用被吵得要聾掉。

　　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拿著剩下的錢來了郝維明家里。

　　“除去成本723塊4毛3，還剩411塊2毛?！崩畲蟠喊彦X全遞給郝維明。

　　郝維明將一沓錢分為了三份。

　　“左邊這一份最多，是205元，中間這一份是124元，右邊這一份是82元，你們自己選一份?！?p>　　郝維明看著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二人。

　　二人誰也沒先動，臉色為難，但陳衛(wèi)東先出了聲。

　　“郝二哥，你重新分一下吧?！?p>　　但是郝維明沒有動作，只是看向李大春，問道：“大春叔，你呢？”

　　“維明，重新分吧?！崩畲蟠狐c點頭。

　　郝維明疑惑看向兩人，“為什么想我重新分？是覺得少了還是有其他原因？”

　　陳衛(wèi)東有些坐立不安，“我就只是幫忙收了一下雞蛋，又沒出錢，又沒出主意，拿最少那一份我都覺得多了，八十塊太多了。給我個十幾二十塊就行了。”

　　“大春叔，你呢？”郝維明沒對陳衛(wèi)東的話表態(tài)，而是看向李大春。

　　“太多了，我們就只跑了其他大隊收了兩天，其他時候都是社員們送上門的嘛，我拿哪份都是占你便宜嘛……”李大春一副為難神色。

　　要是郝維明分他個三四十、五十塊錢他也就興奮大半天，但是分一百二十多元，那是真太多了，總覺得占了大便宜，心里反倒不安。

　　郝維明笑了，點點頭，“好，那我就重新分?！?p>　　一把將三沓錢全部收一起，從里面抽出一張大團結(jié)壓在陳衛(wèi)東面前，又抽出兩張大團結(jié)，一張五元放在李大春面前。

　　然后把剩下的錢全揣進了自己的衣兜里。

　　“維明……”

　　看到這一幕，陳衛(wèi)東與李大春還沒出聲，坐在一旁的郝福田卻是急了，哪有這樣分錢的，簡直是看不起人了。

　　人家好歹也忙活這么多天，雖然說十多二十塊在這年頭已經(jīng)算一筆巨款，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人家該得的也不止那點，免不了人家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理。

　　人家實誠一點不想占兒子大便宜，然而自己這兒子卻一下子連情面不給，這哪里能行。

　　郝維明抬抬手，對父親搖頭，“爸，我自有分寸?！?p>　　郝福田看二兒子那一臉平靜的樣子，點點頭沒再出聲，抽起他那煙斗，味道嗆人的白煙從嘴巴里冒出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壓抑。

　　片刻后，陳衛(wèi)東率先咧開一個灑脫笑容，把那張大團結(jié)拿起來，揣口袋里了。

　　“十塊錢夠多了，我就跑了幾天腿，我心滿意足了?！?p>　　李大春也吸口氣，一下攥住三張鈔票，臉上卻沒有陳衛(wèi)東那種豁達灑脫，而是沉悶點點頭。

　　“這本來就是維明你的主意，你說怎么分就怎么分?！?p>　　他話語里雖然沒有絲毫不滿的情緒，但也沒能聽出任何高興和感激。

　　陳衛(wèi)東分得十塊之所以可以灑脫一笑，是因為陳衛(wèi)東除了力氣什么都沒投入。

　　而他李大春卻不行，他可是拿出家里的錢來幫忙墊資過，去掉那墊資的十五元錢，就給他十元錢。

　　他費心費力，各個大隊跑，人家賣他面子先讓他欠賬，可說功勞絕對比陳衛(wèi)東大，怎么也不止該拿十元錢。

　　怎么想就是覺得有些不順氣。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生意是郝維明出的主意，牽頭，出錢，連縣供銷社那邊都是人家找來，自己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疑人家不公呢？

　　如果沒郝維明，他們是不是還窩在這山溝溝里，看不到外面的陽光，春風(fēng)悄然而至卻不自知？

　　自己那些個小肚雞腸的心思是不是太沒良心了嗎？

　　人家就算不找他李大春來，隨便也能拉幾個人來幫忙啊，他郝家的親戚也都不少呢，結(jié)果還是找了他李大春，這十元錢是人家照顧他啊。

　　如果不是一個院子，如果不是看得起自己，人家憑啥子照顧他李大春呢？

　　最終只能熄滅了所有心思，搖搖頭，嘆口氣道：“福田哥，維明維平，那我先回去了?！?p>　　“那維明我也回去了?！标愋l(wèi)東也跟著準備走。

　　“等一下?！?p>　　二人剛起身，郝維明就按了按手，示意他們先坐一下。

　　他從懷里拿出三張疊得整整齊齊的淡黃色草稿紙，一張張攤開，按在了桌子上。

　　“看完這個再走?！?p>　　陳衛(wèi)東和李大春愣一下，沒坐下，伸頭先從左到右每張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好像是一樣的，忙隨意拿起一張看了起來。

　　看完之后他兩人都是面面相覷，剛剛因為分錢過少而產(chǎn)生的怨氣和不滿一掃而空，都是眼泛精光和疑惑地看著郝維明。

　　郝福田和郝維平也湊上來看。

　　“合伙協(xié)議？”郝維平念了出來。

　　“啥是合伙協(xié)議？”郝福田含嘴里煙嘴挪出來，看著郝維平。

　　郝維平沉默了一會兒，也解釋不太清楚，只能含含糊糊說：“就是要合伙做雞蛋生意……大家簽個字畫個押，就跟入股供銷社差不多吧?！?p>　　郝福田吧嗒吧嗒兩下煙嘴，琢磨過味兒，點點頭，“這個合伙好?！?p>　　具體好在哪兒他一老農(nóng)民也說不上來。

　　陳衛(wèi)東和李大春都看著郝維明，然后臉上就升起了慚愧、尷尬與感激。

　　就在之前，他們心里或多或少還為郝維明的分配不均而不滿。

　　但看到這份合作協(xié)議及上面那明顯的三個出資金額，他們很快就明白了郝維明的意思。

　　郝維明根本不是分配不均，而是給他們分錢了，只是這些錢沒有給他們，而是算入了合作的出資里。

　　而且合作的利益分配、債務(wù)承擔、三方都要做哪些工作都詳細寫在協(xié)議里面。

　　雖然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可能不清楚協(xié)議具體是個什么概念，具有什么樣效力，但里面的意思他們還是能明白。

　　就是大家一起拿錢出來做生意，到時候賺了錢，按照出錢多少分錢，這些先立下個道道來，免得日后扯皮嘛。

　　“維明，叔還以為你是那自私人了，是叔沒長腦子，你怎可能是那種人嘛?！崩畲蟠耗樕行q紅，結(jié)結(jié)巴巴的。

　　陳衛(wèi)東也是在那尷尬的低著頭，要說他剛剛看到郝維明只給十元的時候，心里沒有失落是不可能的。

　　其實十元錢對于整個家庭而言已是一筆巨款，但當他只收到那十元時，就是覺得一下子不舒坦，可能就是那私心在作怪吧。

　　郝維明擺了擺手，說道：“我事先沒跟你們說，也是有我的用意。

　　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怕你們不重視我們之間的合伙關(guān)系，就算合伙了你們也有可能因為這樣那樣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抱怨，那樣合伙就沒意義了，而且也做不長久，那還不如不合伙?！?p>　　不等郝維明話說完，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就搖頭，“不會的，我們不是那樣人?！?p>　　郝維明笑著，無奈抬手打?。骸奥犖艺f完接下來的話，你們再表態(tài)。

　　現(xiàn)在我把協(xié)議拿出來不是要逼你們簽，而是要讓你們看，讓你們想清楚要不要合伙。

　　如果不愿意合伙的話，我按照第一次分賬的錢給你們，直接把咱這次雞蛋生意的賬務(wù)全分清了。

　　之后我們肯定還可以繼續(xù)做，分錢肯定也是這樣，但這樣的生意能不能做大做長久難說。

　　當然如果愿意合伙的你們就仔細看看協(xié)議，沒什么不滿意就底下簽名字，有其他意見就提出來?！?p>　　二人聽了郝維明這番解釋，二話沒說就開始找筆，陳衛(wèi)東在那里喊，“維惟，快去把你筆拿來給哥用一下?！?p>　　陳維惟答應(yīng)一聲，就從幾塊布塊縫成的舊書包里拿出兩支筆，一只是已經(jīng)只有一半不到的、黑糊糊的鉛筆，另一只是那種最便宜的竹竿黑帽圓珠筆，筆珠很容易壞然后冒得到處是油。

　　陳衛(wèi)東就選了圓珠筆，準備簽字，卻被郝維明一下按住紙面。

　　“簽名字之前，我還得把一些事情你們說清楚?！?p>　　陳衛(wèi)東和李大春就點點頭，“維明你說?！?p>　　“首先，賒雞蛋這種事情我們第一次做了沒什么，幾天前我們什么都沒有，飯都吃不飽，大著膽子搏一次機會，這沒問題。

　　但我們不可能一直做下去，而且你們也知道這樣做有多大風(fēng)險。

　　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只能給社員們結(jié)現(xiàn)錢，這樣一來我們需要的本錢就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所以我把本該分給你們的錢全部合在了一起當本錢。

　　在接下來半年可能都不會進行分紅。

　　但是有工資，每個月三十塊錢。因為本錢可能不夠，所以這次甚至這半年都只十塊。

　　當然，我相信分紅的時間應(yīng)該會提前，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第一次分紅?！?p>　　當然了，這個年代不管做什么都能很快賺的盆滿缽滿，一個月造就一個萬元戶有些夸張，但千元戶綽綽有余，說半年分紅也只是郝維明嚇唬嚇唬他們而已。

　　“其次，既然這是合伙，大家就要一起出錢，一起出力，不能有人埋頭苦干，有人坐家里等著數(shù)錢?！?p>　　“這不能，這不能……”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連忙笑著保證。

　　郝維明無奈又壓了壓手，其實知道二人脾性，也不需要他們表態(tài)。

　　兩人連忙閉嘴，認真聽郝維明說。

　　“第三，這事情可以跟家里人簡單說一說，免得嬸子們埋怨我沒給分錢，我可不想背這黑鍋，成那無良的黃世仁?！?p>　　“怎可能，維明你可是好人嘞，怎可能是黃世仁?！崩畲蟠罕ＷC，“這事情我肯定和家里人說清楚，不讓他們誤會你呢?！?p>　　陳衛(wèi)東也拍著胸脯保證和自己爸媽說清楚。

　　郝維明點點頭，補充道：“你們跟家里人說沒事，但是最好不要跟外面人說。雖然我們借了大隊和供銷社的名義，但如果真的追究起來，我們這還是可能被定個投機倒把?！?p>　　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這下沒再急著插嘴，連忙點點頭。

　　“就這樣，合伙不合伙你們自己好好考慮一下。”郝維明攤攤手把錢從褲兜里拿出來擺桌子上，就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說了這么多話，喉嚨發(fā)干，喝點水潤潤喉嚨。

　　邊喝邊等兩個人考慮出個結(jié)果。

　　不過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沒有讓他失望，不是目光短淺、貪圖眼前利益的人，快速地就簽上自己名字。

　　郝維明接過來，在每張上面也寫上自己名字，然后一人遞了一份，“一式三份，每人一份自己收好。

　　我的工作一直是大哥幫忙代做，東子你要不了多久要上學(xué)，你到時候也可以讓你哥哥姐姐來，這事情你自己考慮，想不通跟你爸商量?！?p>　　陳衛(wèi)東點點頭，“這事我待會兒回去給我爸商量一下，估摸著是讓我哥來，我姐嫁人了也不好回來?！?p>　　郝維明隨意點了下頭，把放桌上的錢拿起來，抽出八張五元的零鈔遞給老大郝維平。

　　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只看到那零鈔的面額和數(shù)目就一下知道郝維明這拿的是之前投進去的三十元和十塊錢工資。

　　他們自然沒什么話說。

　　協(xié)議被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小心的折疊起來，揣進懷里。

　　老太太和郝維平已端來熱在鍋里的燉肉和炒白菜還有腌菜，舀了兩碗飯遞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手里。

　　兩人中午就一直在忙著給社員們發(fā)錢，沒來及吃午飯，肚子也早已造反了。

　　但自己就住在一個院子，不好在郝維明這里蹭吃蹭喝要回家吃去。

　　要推辭，但還是被郝維明留下，“專門給你們熱的，就這吃，你們吃著咱們也一邊說說事?！?p>　　聽說還有事兩人就不再推辭，端起碗開始扒飯，眼睛盯著郝維明等他說事。

　　郝維明就指著碗里，提醒他們吃肉吃菜。

　　其實除了中午和牛軍商量的之后生意，倒也沒多少要交代的。

　　又怕他們不能理解自己今天這一系列舉動，產(chǎn)生什么誤會，好好解釋了一番。

　　畢竟是活過一輩子的人，上輩子做生意也經(jīng)歷過合伙時那些狗屁倒灶、雞毛蒜皮事情，郝維明就更明白一句對創(chuàng)業(yè)者最好的忠告：千萬不要和最好的朋友合伙開公司。

　　不僅僅是最好的朋友，其實創(chuàng)業(yè)這件事根本不適合合伙。

　　真正睿智的創(chuàng)業(yè)者往往不會把合伙做為首選，他們寧愿選擇自己苦熬掙第一桶金，實在不行就拉天使投資、VC，以此避免因為個人得失、發(fā)展理念、公司前景等各方面見解不同、意見不一導(dǎo)致的各類問題。

　　但大多數(shù)創(chuàng)業(yè)者最初迫于各種內(nèi)部因素、外部壓力而選擇合伙。

　　郝維明現(xiàn)在也是一樣，環(huán)境條件仍然很嚴峻，原始資金不夠充裕，孤立一人無法完成大量工作，不得不與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合伙。

　　既然要合伙，那么在合伙之初，就算冒著被誤會的風(fēng)險他也要讓李大春他們明白現(xiàn)在合伙的意義。

　　其實他也不單單是因為不想被小利益引起的糾紛煩擾，他還看不上這幾十上百塊生意。

　　只是他覺著既然把李大春和陳衛(wèi)東引上了賺錢的道路，就要在最初告訴他們做任何事要先說斷后不亂。

　　有規(guī)矩才能做成大事，無規(guī)矩難成方圓。

　　這國家的規(guī)矩在不斷的發(fā)展中必然逐漸完善，而任何不合規(guī)矩的事業(yè)也難成氣候，任何不合規(guī)矩的行為必然逐漸被禁止。

　　現(xiàn)在教會他們按規(guī)矩辦事，以后他們就不會因為不懂規(guī)矩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