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初本來還想和老校長多聊一下,但是外面的司機突然喊了一句。
“客滿咯,走咯!”
張浩初連忙和老校長握手告別,老校長牽著周鐵男的手,眼眶不由發(fā)酸,不時用衣袖擦拭眼角。
她還記得那年冬天的一個上午,天空下著鵝毛大雪,她正在教學,突然看到教室后門站著一個全身臟兮兮的小姑娘,她穿著一件舊棉襖,腳上穿著一雙漏口子的膠鞋,她手里還提著一個膠桶,小臉被凍得紅爛結(jié)痂,但是眼神卻是聚精會神地瞪著黑板上的內(nèi)容,那一刻,她內(nèi)心多年來的冰冷瞬間被這個小姑娘瓦解了。
后來她得知,那天她大早去賣魚,可因為下雪,魚沒賣完,她急著去旁聽,就急急忙忙提著膠桶,里面還剩著幾條沒賣完的魚,那天由于時間太晚了,她害怕老師說她,所以一個人躲在后門聽課。
老校長是從小看到小姑娘一個人經(jīng)歷各種磨難,從而也不放棄學習,最后看她可憐,老校長從而允許她光明正大來學校旁聽,甚至還輔導她初中課文,盡管老校長已經(jīng)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再無其他能力可幫助了,一直以來,她還是為這個小女孩的未來擔憂。
今天遇到這種事情,她心里除了喜悅還有擔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復雜,更多的是無奈,她年輕的時候從一個大學生到這種貧困小鎮(zhèn)教書一輩子,何況不是在外面被傷害夠深了,才來這個小鎮(zhèn)逃避,這一逃,就是一輩子。
張浩初告別老校長,幾人出了校門,擠進拖拉機后面!
老校長站在校門口,一直微笑著搖著手,看著他們幾人一路向前!
看著那個老人的身影,張浩初不由有些心酸,是一種什么信念才能支撐這個老人從年輕到白發(fā)蒼蒼都堅守在這個小校園,這里面肯定有故事,不過這是老人的故事,她的人生酸甜苦辣咸,只有自己體會,才知其中的心酸!
轉(zhuǎn)過身,看到擠在李莉身邊這個瘦弱的小女生,張浩初不由心起一種保護欲,人一輩子總得做點什么,人和人之間,從陌生人變成熟悉的親人,不一定需要血緣關(guān)系,自己和李莉能在這個時間點,這個地點,能半夜遇到她,是她的幸運,也是自己的緣分,一切隨緣吧,一切順其自然吧!
小小的拖拉機里面,坐著八個人,人靠著人,一邊坐四人,擠得滿滿當當,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更難受的是這路!
胡江縣為什么發(fā)展不起來,交通是很大的原因,這個小鎮(zhèn)離縣城直線距離估計就是三四里路,可這彎彎曲曲,上山又下山,轉(zhuǎn)轉(zhuǎn)繞繞,足有十幾里路了,而且這馬路極差,到不是烏縣那種泥巴路,胡江縣這是石頭路!
坐著毫無減震的拖拉機在石頭路上行駛,是一種什么滋味,張浩初很難說出口,反正他身邊的李莉已經(jīng)臉上發(fā)白,雙手死死地抱緊他的手,到是周鐵男已經(jīng)習以為常,隨著拖拉機的顛簸,面不改色,偶爾還指著外面熟悉的地方,對兩人直說劃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浩初感覺整個內(nèi)臟都快被顛簸出來了,終于司機喊了一聲,快到咯!
張浩初暈暈乎乎掀開雨布,看了一眼胡江縣縣城,沒什么特色,和想象中的八十年代小縣城沒什么區(qū)別,低矮的樓房,馬路上自行車,牛車,人力板車,還有大小卡車,糟亂不堪!
司機很快在一個街角停下,張浩初扶著李莉下了車,兩人松了一口氣,看著一臉興奮的小姑娘,張浩初不由有些無奈地嘆息,自己好歹也是農(nóng)村出身的,可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
給了司機車費錢,張浩初領著兩人向路人問了縣政府的位置,就準備去打聽一下高昌國在哪!
這個年代的小縣城都不大,靠走路,半小時就能逛完,很快就找到縣政府,胡江縣縣政府和烏縣縣政府差不多,也是青瓦紅磚屋,今天是大年初四,縣政府并沒有人上班,不過還是有人值班。
本來想找看門大爺打聽了高昌國的事,可大爺還是你大爺,特別這個年代的看門大爺,根本不鳥張浩初。
無奈,張浩初想找一下電話,可這個年代,手機還沒出現(xiàn),大哥大也沒,就連公共電話都沒,最后買了一包煙才搞定大爺,讓張浩初去縣政府值班室借了下電話,打通高昌國那朋友的電話!
高昌國當初給他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縣政府的電話,一個是他朋友家的電話,這個年代小縣城里面能裝上電話的人,基本都是體制內(nèi)里,最少也得局長以上的人物吧!
電話那頭很吵,張浩初用普通話說了半天,那邊用某中年男子用胡江話喂喂也說了半天,雖然張浩初能聽懂胡江話,但是不會說呀,說了好幾分鐘,對方終于換了一個頻道,終于也用塑料普通話和張浩初接上頭了!
在了解張浩初找高昌國后,對方顯然愣了幾秒鐘,離開話筒和房間里其他人說了些什么,終于又過了七八秒,一個明顯有些醉意的聲音出現(xiàn)在話筒里,一聽這聲音,張浩初頓時松了一口氣,終于接上頭了,這年頭找一個人真不容易呀!
“喂!喂!我是高昌國,你找哪個?”
“高縣長,我是張浩初,我們前幾天在火車上遇到過,您還記得嗎?”
“張浩初?哪個?”
張浩初聽到對面明顯有些醉意的聲音,不由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此時才上午十一點半,就已經(jīng)喝上了?
雖然這是大年初四,但是張浩初對爛酒的人沒什么好感,雖然國人酒桌文化流行,張浩初也曾經(jīng)醉酒幾年,但是每次清醒后,都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喝酒也會上癮的,一個控制不住嘴的人,很難控制自己其他品質(zhì),
當然,這只是張浩初的猜測,希望自己這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心這個東西,張浩初看不懂,也不想去懂!
見高昌國對自己名字好像的確想不起來了,張浩初不由有些無奈地繼續(xù)道。
“高縣長,我是莉浩服飾的副總經(jīng)理,我女朋友叫李莉,前幾天在火車上,您還幫我們擋了幾波小偷呀,您不記得了?”
對面聽到張浩初的提示,遲鈍了兩秒后,才傳出哎呦的聲音!
“哎呦,是張總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多了,一下真沒想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張總,您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想來我們胡江縣考察一下?”
“呵呵,高縣長,您的確喝多了,我現(xiàn)在用的電話就是您們縣政府的電話呀!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胡江縣了,現(xiàn)在就在縣政府呢,本來還想請高縣長盡地主之誼的,哈哈,看來高縣長沒時間呀!”
“哎呦,不好意思,我有時間,有時間,張總,您別走開,我馬上派人過去接您,不對,我馬上親自過去接您,正好,現(xiàn)在中午到了,張總您還沒吃飯吧,正好,今天我們戰(zhàn)友聚會,都是胡江縣本地的,今天讓我們盡地主之誼!”
“客氣,客氣,好的,那我在縣政府等您!”
放下電話,先前一臉不爽的值班員,早已經(jīng)聽出電話那頭,是高昌國的大嗓門了,頓時態(tài)度大變,連忙安排幾人坐下,起身去燒茶!
那頭高昌國放下電話,滿臉潮紅,難以興奮,用大嗓門對著里屋還在端菜的婦女喊道。
“大嫂,您再給我們安排幾個菜,叫超超去街上看看還有沒有賣魚貨的,多買些魚蝦啥的,有王八也整一只!”
說著,高昌國從口袋里掏出幾張大團結(jié),遞給屋里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
那個叫超超的小男孩拿著錢剛出門,高昌國拍了拍腦袋,不由哎呦一聲道。
“建國,你去把你們那輛車開過來,等下和我去接兩個人!”
高昌國這一番操作,讓屋里桌子上的一眾中年人面面相覷,大家都有些好奇地看著高昌國。
“昌國,這什么人呀,讓你大張旗鼓鬧這樣?難不成是市里哪位干部下來了?”
“嘿嘿,這人雖然不是市里領導,但是在我看來,比市里領導的能量可大多了,我們不是一直在討論胡江怎么發(fā)展嗎?我等下去接的這個人就是關(guān)鍵,如果我們招待好了,說不定能給我們胡江縣找到一個財神爺!”
聽到高昌國說得這么神奇,眾人都好奇起來了,連連追問!
高昌國把自己在火車上遇到張浩初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事挺玄乎的,可又真實發(fā)生,能在火車上碰到一個大老板,而且還是胡江縣隔壁的,而且還有意來胡江縣建制衣廠,而且還是二千人的工廠,還有這種好事?
盡管眾人都有些心里沒底,可人家都已經(jīng)到縣政府了,這事今天必須辦漂亮了!
在座的各位除了高昌國是胡江縣的縣長外,還有大大小小胡江縣和隔壁幾個市縣的官員,這次高昌國回老家擔任縣長,他的那些戰(zhàn)友,還有戰(zhàn)友的戰(zhàn)友,很早就已經(jīng)約好趁過年好好聚聚,時間又這么趕巧,剛剛遇到張浩初來這天!
不過張浩初這事,顯然在高昌國眼里,比戰(zhàn)友聚餐重要,能不能在胡江縣立足,必須得有硬東西支撐,如果能建成一家二千人的制衣廠,這是硬菜中的硬菜了!
今天飯桌上都是體制內(nèi)的,大家都清楚這代表什么,除了胡江縣幾人之外,其他縣市的戰(zhàn)友,也為高昌國高興,甚至還有些羨慕,能在這個年代招商引資建立一個二千人的制衣廠,這個政績足夠讓他們羨慕了!
當然,這事,目前還是井中鏡月,能不能成,還只存在高昌國的幻想中!
不過高昌國這個人的性格就是不服輸,上個戰(zhàn)場的男子,自然不會等運氣自己上門!
張浩初幾人并沒有等多久,一杯熱茶剛喝了一半,一輛軍用吉普車,橫沖直闖開進縣政府大院,就停到了院里,看門老頭連忙上前問好!高昌國和李建國下了車!
盡管兩人臉上還有些潮紅,可腳步穩(wěn)健,幾步越過看門老頭,飛快進了值班室,正看到翹著二郎腿,喝著茶悠閑的張浩初幾人!
“張總!李總,您們大駕光臨,是我們胡江縣的榮幸呀!我給您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縣武裝部長李建國同志!今天來專門接您們?nèi)ニ页燥垼瑮l件不好,希望您們不要介意呀!”
張浩初客氣地和對方握手,幾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間,高昌國看到跟在張浩初兩人后面的周鐵男,頓時有些好奇,但是也不好意思問,他開始還以為這個小姑娘是來縣政府辦事的,沒想到是和張浩初兩人一起的,看小女孩的打扮完全不像一路人呀!
待幾人上了車,張浩初才注意到小姑娘,頓時,笑著解釋道。
“高縣長,不好意思,這位小姑娘是我妹妹,也是您們胡江縣人!”
張浩初只是簡單地說了說周鐵男的身份,并沒有說細節(jié),高昌國兩人雖然一臉疑問,但是也沒細問!
車子很快停到李建國的家,剛下車,就見到一個小男孩手上提著一個大桶,桶里全是魚蝦之類的,活蹦亂跳!
高昌國看到這一幕,頓時笑著道。
“張總,上次您不是說喜歡我們胡江縣的河鮮嗎?這不,我剛叫建國的兒子去市場買新鮮的,正好,等下,我叫建國婆娘給你燒幾道地道的胡江菜!”
張浩初笑笑沒說話,幾人走進屋!
能記住上次在火車上自己隨便說的愛好,這高昌國不是一個簡單的粗漢子呀,粗中有細,顯然是有心了,當著面給張浩初解釋,自然也是打感情牌!
這個情,張浩初當然要接受!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剛進屋,張浩初就看到客廳里,已經(jīng)擺好兩桌了,其中一桌已經(jīng)坐滿了七八個中年人,看眾人那氣勢,也多少知道這是高昌國的戰(zhàn)友之類了!
眾人見到張浩初一眾人進屋,頓時帶著好奇地打量著,眾人眼里都有一抹難以掩飾的震驚,主要張浩初和李莉看上去實在太年輕,后面還跟著一個穿舊棉襖的周鐵男,這三人的組合,怎么看也不像高昌國介紹那樣,說是什么全國知名服飾公司的老板!
不過眾人好歹也是混體制的,最會的套路就是職業(yè)假笑呀,所以畫面一片和諧,大家歡聲笑語迎接張浩初一行人坐了另外那一桌,很快按身份排好坐,張浩初被安排了坐上一號位,李莉挨著!
因為不知道周鐵男這小女孩到底是啥身份,但是看著是一起的,也被安排挨著李莉坐在一起。
張浩初這桌顯然已經(jīng)換了新的碗筷,新的菜肴,很快一碗又一碗硬菜上桌了,此時正是過年階段,又加上本身就是高昌國戰(zhàn)友聚會特意準備,雖然這個年代物質(zhì)還很缺少,但是吃喝這點在這個特殊日子里,自然不會缺!
所以大魚大肉很快就端上了桌,因為張浩初特意提到喜歡吃胡江縣的河鮮,連續(xù)三碗炒蝦,爆炒河魚之類全放到張浩初這邊!
吃菜自然少不了喝酒,張浩初雖然很少喝酒了,但是今天大家都喝,自己幾人單獨不喝,那就太掃興了!
所以張浩初很快一口胡江本地高粱酒就著一口胡江爆炒蝦,吃得滿嘴是油,而李莉和周鐵男兩人桌上,也倒上了米酒!
這頓飯張浩初吃得有些不盡興,但是他承認一點,味道的確正宗,甚至比后世吃到的胡江河鮮味道還正,可飯桌上大家吃得都很拘謹,主要還不熟,加上張浩初幾人年齡和身份,讓眾人都不敢過放開!
除了高昌國連連敬酒之外,其他人很少過來和張浩初喝酒,或許在他們心里在想,這娃看上去和自己小孩差不多大,真是一個大公司老板?
但是畢竟高昌國那態(tài)度也不像是假的,而張浩初自然吃得也不是很放開,隨便吃了幾口菜,一碗飯,喝了七八杯高粱酒就結(jié)束這頓飯了!
這頓飯,眾人在矛盾和在我懷疑中度過,沒知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