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崇禎帝殉國煤山 郭都賢遁入空門
皇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
徐靖之已經(jīng)入軍近半年,剛?cè)胲娨获R當(dāng)先,立下奇功,這已轟動整個湖廣朝野,世人都贊靖之將為湖廣守土抗敵新起之秀。但郭都賢因為本無為官之愿,故請辭去監(jiān)軍之職,王巡撫幾次挽留,終還是隨其心愿。在卸任之時,將靖之拜托給劉承胤,望其教些武藝,以便軍中效力。
這劉承胤,本為酗酒好色之徒,以其一身武藝,善使一根渾鐵棍,人稱“劉鐵棍”,此人一直在湘西任職,因多次鎮(zhèn)壓苗民暴動,逐步升為參將,因其品性不佳,因此在湖廣士紳中,名聲不佳。見郭都賢如此看重自己,并將愛徒托付自己,也是欣然接受,并傳靖之武藝,靖之喜用鋼槍,因此,劉承胤教的靖之幾套嫻熟槍法,頗有幾分將軍模樣。
三月二十四,朝廷邸報傳至湖廣,上述闖逆已于三月十九日攻入北京,皇上吊死煤山,帝胄大部遇難,在京文武官員皆為賊所擄。靖之得此消息,速批戴素服,徑往恩師家中。
“先生,皇上已于本月十九日自盡了,闖逆已經(jīng)攻入北京,大明已經(jīng)……完了”靖之聲淚俱下,不可收拾。
郭都賢聞訊,亦一下癱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的說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二人許久才緩過神來。
“靖之,闖逆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攻進(jìn)了城?山海關(guān)不是還有關(guān)寧鐵騎?江南左良玉部不是尚有幾十萬精兵?京城固若精湯,堅守三月,各地勤王大軍一到,里應(yīng)外合,猶未可知啊。怎么會一下子就打了進(jìn)去?”
“據(jù)京城的消息,是因為一個太監(jiān)打開的城門,放闖逆入城,因此才釀成大禍。各地勤王軍隊,均持觀望,拒不發(fā)兵,以至于此?!?p> “可嘆我大明近三百年基業(yè),竟都養(yǎng)此一群衣冠禽獸,此等奸臣、佞臣,皆應(yīng)千刀萬剮!”郭都賢仰天長嘆,“那皇上也可以突圍南下,收集天下之兵,再剿除闖逆也未嘗不可啊”。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如今大勢已去,我等該如何?”
“你先回去吧。待我休息休息,再做計較?!?p> 靖之正準(zhǔn)備回營,回頭看到純貞正在門后,馬上喊道:“純貞!”可純貞扭頭就走,靖之只好作罷。但卻更加讓人心痛不已,靖之突然感到撕心裂肺,天崩地裂,一時站立不穩(wěn),坐倒在地上,各種心痛夾雜,頓時淚流滿面。
過了一會,純貞總算跑了過來,哽咽道:“文遠(yuǎn),你何苦如此?你這樣,讓我如何放心?”
“純貞,天下已經(jīng)沒有了,你也要離我而去,你叫我怎么面對?”靖之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你別這樣。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皇上駕崩了,可是太祖苗裔還有很多,還有皇上的太子和諸王子,怎么能說天下沒了?這正是你報效國恩的良機(jī)啊。”純貞哽咽的說。
“那你呢?你最近怎么啦?怎么會這樣對我避而不見?”靖之大聲逼問,因為這件事已經(jīng)讓他幾次傷透腦筋。
“文遠(yuǎn),你別問了。我們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忘記我吧,你會遇到更好的姑娘?!闭f完,掩面而去。
靖之呆呆的望著,淚如雨下,許久才站立起來,緩緩上馬,又緩緩離去,純貞遠(yuǎn)遠(yuǎn)望著靖之背影離去,那么凄涼、那么孤單、那么痛徹心扉。
回到駐地,靖之馬上寫了請戰(zhàn)書,請求劉將軍帶領(lǐng),火速進(jìn)京剿滅闖逆。靖之義憤交加,只想暫時離開這個令自己悲痛的地方,也再沒有什么能夠阻擋自己誓破匈奴的決心。劉承胤收到后,立即召靖之入帳。
“文遠(yuǎn),你的請戰(zhàn)書,我已經(jīng)看了。說說你的想法?!?p> “回大人,如今闖逆亂我河山,逼死皇上,雖天下義士,人人皆欲寢其皮,飲其血。大人也應(yīng)當(dāng)機(jī)立斷,速進(jìn)軍京師,剿除奸兇!”
“糊涂啊,糊涂!我是帶兵之人,軍隊是朝廷的,沒有朝廷和總督、巡撫旨意,怎能私自帶兵入京?再者,我們手上兵馬才幾萬人,左良玉將軍大軍幾十萬不也按兵不動嗎,何況你我人微言輕,怎能左右時局?”
“大人,恕屬下愚昧,未曾想到此。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皇上都殉國了,我輩豈能毫無作為?”
“眼下逆獻(xiàn)所部艾能奇,已經(jīng)兵臨長沙城下,長沙已朝不保夕,不日將劍指寶慶、衡州,我們就算遠(yuǎn)征北京,也必須穿過諸多賊寇區(qū)域,談何容易?我輩能肅清當(dāng)前之?dāng)常闶菬o愧于朝廷了。”
聽劉總兵如此說來,靖之恍然大悟,勁敵就在眼前,能否拼殺突圍,還當(dāng)別論,談何出師北京,豈不南柯一夢?
劉承胤見靖之面露難色,繼續(xù)說:“靖之,我知你正值血氣方剛之時,報國之心猶如鋼鐵般堅硬,這是好事。上次你立下大功,應(yīng)當(dāng)一鼓作氣,直搗黃龍,但闖逆之勢豈能與袁匪相提并論,郭大人既然將足下托付于我,當(dāng)前,你應(yīng)當(dāng)多習(xí)戰(zhàn)陣,苦學(xué)武藝,有了一身本領(lǐng),還愁無用武之地?你且退下,我預(yù)計用不了多久,便有你我出征報國的機(jī)會?!?p> 靖之唯唯諾諾,只得退出。接下來的時光,靖之果然勤練武藝,與劉大人熟悉戰(zhàn)陣,偶爾去拜訪恩師,說出自己研究兵法的不明之處,郭都賢總是諄諄教導(dǎo),只是再未見過純貞。
五月十五,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為皇帝,改明年為弘光元年,江南士人為之一振,幸天不亡大明。郭都賢聞之,精神煥發(fā),一時激動不已,老淚縱橫,遂東面跪拜,大呼,我皇明可繼也,當(dāng)效光武中興,還于舊京。
九月,艾能奇攻下長沙,巡撫王聚奎戰(zhàn)死,艾能奇下令屠城。三湘之民皆如畏虎狼,為之膽破。弘光朝廷任命何騰蛟為湖廣巡撫,帥師抗敵,由于長沙已破,何騰蛟命湖廣兵將都屯于衡州,欲與獻(xiàn)逆決一死戰(zhàn),劉承胤也奉命率部至衡州。
靖之因要隨軍去衡州,因此向恩師告別,也希望能再見到純貞。郭都賢聽靖之說,劉承胤所部要去衡州,大吃一驚。對靖之說:“大軍準(zhǔn)備何時開拔?”
“定于九月二十六日?!?p> “知道是哪里下達(dá)的命令?”
“是奉撫臺大人鈞旨?!?p> “原來是這樣。我觀何騰蛟并不善于排兵布陣,如此用兵,豈不壞事?”
“先生為何如此說?”
“賊已攻破長沙,我湖廣精銳損失殆盡,彼方得勝之師,趁勢南下,如秋風(fēng)落葉。況賊將艾能奇素能征戰(zhàn),我湖廣諸將無人能敵,現(xiàn)將所剩兵士全部集中衡州,正是賊所望也,一舉而下整個湖南。不行,我得再去見劉大人。”
靖之見先生所言不無道理,便立即隨先生動身前往總兵衙門,卻又戀戀不舍的回視,多希望再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即便是看一眼也好,但是,依然還是失望。一路懷著沉重的心情,但見恩師心神凝重,幾次欲問起純貞,終還是未能啟齒。
“郭大人駕到,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眲⒊胸芬姷焦假t,急忙停下手中文件,起身作揖。
“劉將軍不必多禮。老朽此次來,是勸諫將軍不要奉命移師衡州?!?p> 劉承胤瞪了一眼靖之,意為批評不應(yīng)將軍國大事泄露。
“大人哪里的話,巡撫大人鈞旨,誰敢不遵?”
“將軍是知兵之人,豈不知此次救援衡州,無非是飛蛾撲火而已。賊帥能席卷整個江漢,左良玉將軍督軍80萬尚不能制敵,將軍何以行此無用之事,徒損兵力耳!”
“我何嘗不知。只是朝廷法度俱在,豈容我狐疑?”
“不然。我為將軍獻(xiàn)上一策,可保將軍無虞,他日敵軍東進(jìn)或北返,將軍可迅速收復(fù)衡州、長沙,立萬世之功!”
“大人請賜教?!?p> “將軍可以緩兵之計。先是推脫糧草需要準(zhǔn)備幾日,再緩緩進(jìn)兵,我料艾能奇必能在月末攻破衡州,將軍宜迅速回師武岡。該州城墻堅固,以將軍之威,足以自保?!?p> “大人之見甚高,職下就照大人之意。”劉承胤頷首作揖。靖之觀其顏色,似有竊竊自喜之感,心里嘀咕:“莫非劉將軍本不愿移師衡州?”
果然不出郭都賢所料,艾能奇攻下長沙后,稍作整頓,便揮師南下,于十月初五攻占衡州,何騰蛟等望風(fēng)逃竄,退守寶慶。艾能奇又于十月十二派兵追至寶慶,頃刻下之。十日后,永州陷落。何騰蛟再次退守武岡。城池相繼失陷,三湘軍民已如驚弓之鳥,唯有抱頭鼠竄。
此時已成燃眉之急,在湘部隊,僅劉承胤手上尚有精兵三萬,守城尚有不足,更不敢收復(fù)失地,因此,一時間,武岡城內(nèi)聚集了大量潰兵和逃竄官員。郭都賢對劉承胤未能及時支援衡州耿耿于懷,但如今寄人籬下,也不好發(fā)作。
劉承胤預(yù)料艾能奇應(yīng)在十五日內(nèi)圍攻武岡,因此做了充分準(zhǔn)備,所囤積糧草足以支持一年,又移文辰州、永州、桂林駐軍,請求派兵支援,挑選精壯平民,分給武器,準(zhǔn)備抗敵。
艾能奇駐扎在衡州,下令召集在湘有識之士隨軍參謀,或為其所用,授予各種偽官職。衡州王夫之、武岡郭都賢等均在范圍之內(nèi),郭都賢于十月十三日收到艾能奇致書:
天門大人鈞鑒:明室魚肉百姓,以致群雄并起,我等遂成漢祖之志。今天下大定,暴明盡誅,百姓望義師有如盼云霓。幸得先生之助,則乃萬民之幸也,請先生切勿觀望,棄暗投明,速至衡州相議。
先生收到此書后,即刻銷毀,大罵逆獻(xiàn)及艾能奇不止,可如今大罵也不能退敵,因此郁郁寡歡,加上之前因圣駕殉國,衡州、寶慶相繼陷落,累積成病,終于一病不起。
得知先生臥床,靖之即刻前往探視。一見到恩師一夜之間,如此蒼老,又重病不起,靖之不禁嚎哭失聲。“先生,您這是怎么啦?”
“靖之,不必傷心,我年歲已高,不中用了?!?p> “先生怎能這么說,我還要你看到王師北定,收復(fù)舊山河呢?!?p> “靖之,你一定要答應(yīng)為師,萬不可降賊?!?p> “先生,我答應(yīng)你,頭可斷,絕不向賊寇屈膝。”靖之哽咽的抽泣。
“靖之,為師坦蕩一生,畢生精力效忠于我大明,無奈山河破碎,令我夙夜憂嘆,我……九死不足以報國恩?!?p> “先生,您別說了,您將息吧。”靖之見先生激動起來,生怕加重病情,因此惶恐勸說。
“不,靖之,我聞逆獻(xiàn)已攻占寶慶,你,你無論如何要守住武岡,勿讓賊寇屠我鄉(xiāng)民?!?p> “恩師,我誓與武岡城同在!”
“純貞,將書取來?!毕壬鷮χ慌缘募冐懻f,這時,靖之才發(fā)現(xiàn),原來純貞就在旁邊,再見故人,不免又勾起無限回憶。純貞低著頭將書遞給靖之,咬著嘴唇,似乎也特別難過。
“靖之,此書是我歸隱后所做的一部《秋聲吟》,就送給你吧?!?p> “多謝先生如此關(guān)懷學(xué)生,學(xué)生感恩不盡。”
“靖之,是我讓純貞不再見你的,你不要怪她?!毕壬戳艘谎奂冐?,純貞早已成了淚人?!熬钢?,我知道你們彼此相愛,可為師在多年前,已經(jīng)同云南沐王爺結(jié)成兒女親家。也就是現(xiàn)在的小王爺沐天波?!?p> 靖之恍然大悟,難怪純貞對自己冷若冰霜,原來如此?!跋壬?,學(xué)生乃無福之人,如何敢怪罪。先生,不必再提了,您將息吧,學(xué)生唯有戰(zhàn)場多殺賊寇,以報師恩。”靖之辭別先生,擦擦眼淚,抬頭望天空,確實,天更加開闊了,只是入冬的風(fēng)吹在臉上,涼颼颼的,似乎吹的人心也如冰塊一樣。
由于重兵壓境,武岡又成了各衙門、潰兵、商賈的聚集地,每個人都很沉重,尤其是巡撫何騰蛟。他得知之所以劉承胤未能火速救援衡州,是因為郭都賢的勸諫,因此對郭都賢懷恨在心,伺機(jī)報復(fù)。
這一日,何騰蛟命衙役將郭都賢帶入,追究其妄言朝政,致使官府政令不通,衡州陷落,命人將其關(guān)入大牢,擇期發(fā)落??蓱z郭都賢為官清正一生,未曾負(fù)朝廷,如今病未痊愈,卻已淪為朝廷階下之囚。
靖之聽聞先生被囚,怒發(fā)沖冠,帶領(lǐng)所轄兵卒欲沖擊官衙,救出先生。劉承胤聽聞,急忙阻止:“文遠(yuǎn),你不要命了嗎?這是謀反,要誅九族的?!?p> “我不管,天下豈有如此不要臉的人。自己無能,致使衡州、寶慶失陷,損失幾萬士卒,倒來清算有功之人,以掩飾其過。我要為民除害,將軍,請讓開。”
“文遠(yuǎn),你還是不是我大明的軍官,你所轄的還是不是我大明的兵?豈能容你目無法紀(jì),弒殺官長。你給我回營,好好清醒清醒。”
靖之一怔,被劉承胤一言,說的目瞪口呆。劉承胤接著說,“郭大人出事,我們武岡軍民誰人不急?但是我們不能自己亂了方寸,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禍起蕭墻,武岡必將不攻自破?!?p> “對不起,將軍,我唐突了,沒想到這一層,請將軍治罪?!本钢讲虐l(fā)現(xiàn),自己的一怒,差點鑄成大錯。
“起來吧,你有這份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罪你。此事,容我再做考慮,我向你保證,何騰蛟不會殺了郭大人的。”
當(dāng)夜,劉承胤宴請何騰蛟,席間,何騰蛟表明郭都賢為武岡官紳代表,又在崇禎朝中素有威望,不能旦夕之間被殺。何騰蛟也認(rèn)為當(dāng)此用人之時,不能濫殺。何騰蛟在湖廣并無宿將,手無兵馬,見劉承胤如此尊重自己,又手握重兵,遂有意收為己用,以便日后自己經(jīng)營湖廣。而劉承胤本不知兵,以其勇武聞名,自己也需要有人提攜。二人愈談愈歡,相約為兒女親家。
對峙了十余天,不見賊寇有任何動靜,但是大家都在緊張的等待,等待與敵決戰(zhàn)。慢慢的遣散了一些婦孺老弱,一些文官和后勤人員,以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劉承胤也在等待著對方兵臨城下,在城內(nèi)各處巡視?!皥螅瑢④?,賊寇撤退了?!?p> “什么?撤退了?”劉承胤大吃一驚。
“是的,今早寶慶府已經(jīng)沒有任何敵人駐軍,應(yīng)該是昨晚撤走的。”
“再探!”
“是?!?p> 劉承胤迅速召集軍事會議,并通報巡撫衙門。何騰蛟迅速與其他幕僚趕到。劉承胤向大家通報了最新的情報,并請巡撫大人定奪。
“劉將軍,賊寇突然撤退,是何用意?”何騰蛟問。
“屬下不知?!?p> “會不會是誘兵之計?”
“不像。如果要攻下武岡,也并非難事,賊眾沒有必要讓出寶慶?!?p> “也有理。即便如此,我軍仍需謹(jǐn)慎,不可莽撞追敵。”
“稟將軍,末將有話要說。”靖之站起來說。
“劉將軍,這位是誰?官居幾品?”何騰蛟問道。
“哦,這位是本將麾下的正七品把總,徐靖之。大人,在剿滅袁匪的戰(zhàn)斗中,就是他立下大功。”劉承胤回到。
“哦,就是那位郭都賢的學(xué)生吧。這里沒你說話的份。”何騰蛟怒聲道。
“稟巡撫大人,這是軍事會議,按例,參加會議的人都有權(quán)說話,大人可以采納或者不采納,但不能不聽。”劉承胤回道。劉承胤本不想頂撞何騰蛟,只是郭都賢在本朝威望頗高,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因此稍作維護(hù),而何騰蛟羽翼未豐,況且又需要自己襄助,因此也顧不得許多了。
何騰蛟見劉承胤如此頂撞,而武岡城又是他的控制之下,因此無可奈何,“既然軍中有規(guī)矩,那就按規(guī)矩吧?!?p> “將軍,末將以為,此次賊寇撤退,必是逆獻(xiàn)的命令。在下素聞逆獻(xiàn)與闖逆均為流寇,沒有據(jù)點,總是在運動。此次南下,占領(lǐng)了長沙和衡州、岳州,其必北返或東竄江西,借以威脅南都。因此,我軍應(yīng)立即出擊,尾追敵軍,并邀左良玉將軍攻占長沙,斷敵退路,徹底消滅此犯境孤敵。”
“一派胡言。萬一敵人是誘兵之計,于中途設(shè)伏,我軍豈不全軍覆沒?再者,左良玉將軍豈是你我能動?”
“大人,事情本不在于能不能做,而在于敢不敢做。我料定賊寇必然北返或東竄,我軍追擊,即便其他朝廷大軍不做支援,我們也能收復(fù)寶慶、衡州、長沙等地,并殲滅賊寇后軍,繳獲敵輜重。若遲疑,恐有變故。”
“本巡撫令全部駐軍,不得追擊賊兵,待情況清楚后再做部署,不聽號令者,斬!”
諸將皆不再說話,劉承胤說道:“但聽巡撫大人調(diào)遣。”
第二日,探子回報,衡州之賊也已逃竄。劉承胤急忙跑到巡撫衙門,請求出擊。何騰蛟不予可否,到第三日,才移文總兵衙門,命令寶慶同知率一萬兵丁為先鋒,收復(fù)失地,自己則領(lǐng)巡撫衙門,和其他衙門人員隨后,并令其他各州縣,派兵護(hù)衛(wèi),并于二十六日收復(fù)長沙,湖廣官員彈冠相慶。
就在何騰蛟出武岡的時候,劉承胤與武岡諸位官紳跪求釋放郭都賢,何騰蛟見狀,只能答應(yīng)。靖之從獄中攙扶先生回家,純貞等家屬也都在外面等候。再見到純貞,靖之默默無語,卻見純貞也面無表情,只是心中仍是十分掛懷,卻不知所措,無能為力,只能隱藏住那份牽掛,悶在內(nèi)心最深處。先生經(jīng)過兩次折騰,早已形容枯槁,毫無血色,盡管獄中飯食仍是家人和靖之安排和張羅,但是精神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靖之很擔(dān)心先生會承受不了,因此小心翼翼的服侍和開導(dǎo)。到家后,先生躺下,對靖之說,:“靖之,這次在獄中我想了很多,現(xiàn)在已是將死之人,也顧不得許多,有些話要對你說。”
“先生請講,學(xué)生聽著的。”靖之看著恩師發(fā)須已經(jīng)花白,不禁涌上一陣酸楚。
“我恐怕大明天下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日了,心中很是著急啊。我是大明的臣子,一生豈能事二主?”
“先生,何出此言。福王不是已經(jīng)在南京即位,大明江山指日可復(fù),先生不是多次跟學(xué)生說起,天佑大明嗎?”
“你還是不知天下大勢啊。今年五月初二,我聞韃子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北京,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p> “先生,此事我已知。年內(nèi),韃子兵一直在與闖逆絞殺,這正不是朝廷借虜平寇的策略嗎?待時日成熟,王師揮師北進(jìn),成就當(dāng)年太祖大業(yè),不也可期嗎?”
“非也,非也?,F(xiàn)如今已不再是開國之初啦。我得知南京朝廷在用史可法、馬士英等,朝廷大權(quán)全被四鎮(zhèn)將領(lǐng)架空,那四鎮(zhèn),均是打不了仗,卻能內(nèi)亂的悍將,如何能用?馬士英、史可法均無謀略,坐視韃子與闖逆角逐,而不趁機(jī)收復(fù)中原,皆為鼠輩,以此輩作為朝廷肱骨,不可久存。我與史閣部同朝為臣,素知其空有忠誠,卻無謀略,當(dāng)此亂世,豈可左右社稷存亡。那馬士英更加如同宋之賈似道,如此用人,國家危矣!”
靖之全然不知此朝廷大政,只知南渡以來,朝廷確實毫無進(jìn)展,不思進(jìn)取之狀,已令有識之士汗顏。經(jīng)先生一說,若有所悟。問道:“左良玉將軍用兵八十萬,如此兵力,恐韃子南下,也非易事。他日朝廷云開霧散,驅(qū)逐韃虜,也不是沒可能啊?!?p> “昆山所部(左良玉字昆山)雖號稱八十萬,但我觀之,慣戰(zhàn)者無非十幾萬,且非韃子敵手。其擁兵自重,非良將也。不久,必為韃子所擄?!?p> “先生如此說來,天下豈不早晚變更衣冠?”
“哎,天不佑中華,如之奈何。老朽一介酸儒,不堪為國家所用,如今油盡燈枯,只是不做二臣?!闭f完,潸然淚下,如何不感人肺腑。
“難道普天之下,再無良將?無匡扶社稷之能臣,而使萬里山河盡喪他人之手?”靖之驚惶不已。
“這就不是我所能預(yù)料了。希望他日,我中華將有不世之大才,劉寄奴再生,挽救我?guī)浊旰由讲蝗腠^子之手。盡管如此,靖之,你需竭忠報國,輔我大明江山永垂不朽。”
“先生,我曾答應(yīng)過你,絕不屈膝于賊寇,此志不渝?!?p> “如此,我就放心了?!?p> 說罷,二人相擁而泣,純貞等家眷也跟著抽泣,令人肝腸寸斷。
此次收復(fù)湖南全境,何騰蛟迅速上報南京朝廷,請求論功行賞。弘光帝不日下旨,擢升何騰蛟為湖廣總督,劉承胤為總兵官,其他人員一一封賞。靖之自然不在封賞之列,卻也并不掛懷。
一日,純貞急急忙忙的跑過來,見著靖之說:“文遠(yuǎn),爹爹不見了?!蔽倪h(yuǎn)看著她,似乎是剛哭過,因此心疼的問道:“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今天早上見爹爹出門,到現(xiàn)在還不見回家,只是留下一封信,叫我們不要找他了,讓我們好好生活下去,子子孫孫都不能做韃子臣子,要我大哥把他著的書流傳下去,千萬不可失傳?!?p> 靖之如同一下子墜入冰窖,險些跌倒,只是用手撐住桌子。“我即刻派人尋找。”他心里當(dāng)然也知道,恩師既然不希望家人知道他的行蹤,肯定也不會讓他找到。但是,他還是要盡全力尋找,無論是死是活,總要知道恩師去了哪里,這才讓人放心。因為這個人,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是他的啟蒙老師,是指導(dǎo)他,并讓他懂得君子之道的先生,是像父親一樣保護(hù)他,愛護(hù)他,幫助他的人。
可他找遍了所有他知道的地方,失望總是夾雜著心碎在期待和守望中攪拌,直讓人心力交瘁。這仍然阻止不了他尋找的恩師的努力,他相信,總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