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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十八年

伍、子佩

匆匆十八年 撬動人生 2982 2020-06-03 21:36:43

  2002年,老吳家走出了新世紀的第二個大學生。

  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是流水線生產(chǎn)的。學校越來越多,遠遠超過了學生增長的速度,甚至有錢就能上,沒太大了不起的。吳勇的老婆于是逢人問就說:“我家小女考的就那樣吧,也就上個本科?!彼冒阉齼蓚€女兒和其他大學生區(qū)分開來。她們讀的可是如假包換的本科,和那些專科不一樣。

  要再嫌壓不過人一頭,就添上一句:“姑娘們運氣都還湊合,BJ,上海那么多大學,瞎考總能蒙著一兩個?!眱赡昵八齽偹痛笈畠鹤玉迫チ薆J。兩年后,小女兒子佩又賞給了她一個去上海旅游的機會。這都是大城市。

  子佩去上海上大學是自己的決定,這是她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給自己做決定。從小開始的每一樣事情,每一個階段,都是父母和姐姐幫她做好安排。大到學校的分班,小到內衣的品牌、尺寸。所以當交志愿的最后一個晚上她站在父母面前說她想去上海上大學的時候,吳勇和陳紅玉怔然抬起正在看電視劇的眼睛,被她殺了個措手不及。

  眼前的情況比電視劇更狗血。

  “為什么啊?不都和你姐姐電話里商量好了嗎?報她那個學校?!标惣t玉說,“是不是有哪個同學勸你去上海?”她第一感是小女兒早戀了,她要跟著某個男同學私奔,上海是他們早就約定好的集合地點。

  “不是的,我覺得BJ可能會考不上,考上了也報不到好專業(yè)?!弊优迕蚱鹱彀?。她但凡說話使不上底氣的時候,就愛抿嘴巴。

  “胡說八道。你姐姐當年比她學校的線高了20多分,專業(yè)隨便挑。她學校比一本線又高了20多分,你比一本線高了60多分。你自己算算?!边@數(shù)學題陳紅玉算了快一個夏天了,她不打結巴娓娓道來。這時的高考是先出考分和分數(shù)線再填志愿,子佩的分算比較高的,屬于學校有得挑的那種。

  吳子佩這一次初次爭取自主決定權得以大獲成功,很大一部分功勞需要記在她父親身上。

  無論父母怎樣勸說,她始終堅持她會報不上。要不換一所學校?我看過了,其他穩(wěn)當?shù)膶W校排名就太低了,不想去。僵持了好久,吳勇想了想,最后總結性說上一句:“想好了要不就報吧,仔細點填。上海也沒什么不好,回家還近點?!?p>  陳紅玉所有的猜測與不解隨著這句話沒了意義,她知道今天寡不敵眾,小女兒挑了個好日子來起義:大女兒暑期實踐還沒回家,丈夫又心軟站在了小女兒那邊。她最后拋下一句不屈不撓的話:“上海分也不低,沒報上看你們怎么收場,書都沒得讀了!”

  說完,拍上門就回了房間,留下吳勇和子佩開始商量哪個學校比較靠譜。

  大女兒吳子衿三天后回到了家,在飯桌上得知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質問全家人為什么不和她打個電話商量。她在大學修的是法律,問起責來有條有理,頭頭是道:“你們這樣太不民主,我讀的學校我清楚是個什么環(huán)境,而且我可以護著她。要是去了個浪得虛名的學校,環(huán)境不好,誰知道子佩會不會學壞?為她的前途考慮,這個責任爸媽你們擔得起嗎?”

  作為飯桌上唯一一個現(xiàn)役大學生,吳子衿身在圍城里,自認為完全有咄咄逼人的本錢。

  吳子佩不說話,她低著頭只關心眼前的飯菜。

  木已成舟,陳紅玉越聽越煩。她等女兒把三板斧的勁頭消耗完,輕輕說:“你飯吃是不吃?不吃我拿去喂大白。”

  大白是她新養(yǎng)的薩摩犬。

  吳子衿這才安靜下來吃飯,自此塵埃落定。

  一個禮拜后,子佩被上海的一所重點高校錄取了。老吳家又迎來了一位新鮮出爐的大學生。

  徹底讓姐姐和媽媽傻眼的是當年報考分數(shù)線的波詭云譎。子衿讀的那個學校,足足比一本分數(shù)線高了八十分。不僅是它,幾乎所有BJ的學校在那個夏天都詭異地火了一把,分數(shù)線像雨后春筍般往上拼命拔,子佩成功繞過了雷區(qū)。

  她們感慨她當真運氣好得出奇,從來不自作主張的乖女兒乖妹妹,第一次堅持己見,就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子佩不是先知,也沒有高人指點,更不會做私奔這么不理智的事情。她就是想逃得遠一點,多年以后回憶起那個神奇的決定,她把責任推給了叛逆期。她的叛逆期被壓縮了,壓縮成了那唯一一個爆發(fā)點,但能量巨大,使其從此逃離了家庭的束縛。

  “這下,連子衿也管不了我了,我是自由的了。”

  她不是沒有脾氣,是脾氣隱藏得夠深。

  不過在自由之前的那個假期,子佩還是不得不壓抑住自己。她讀的是會計,和法律相去甚遠,但并不妨礙子衿對她的啟蒙。從英語的四六級,到如何甄選合適的選修。一個金子般悠閑的暑假里,子佩被姐姐架在家里,舉步維艱,喊她出門的同學總是碰上軟壁。她懷疑姐姐沒朋友,為什么假期回來會沒有老同學找她聚上一聚。子衿把精力都留給了三個家庭成員,她說我一年有九個多月在外面,夠多了。這話聽上去很自我,因為子佩不同,她下一段人生才是這種將一年九三分的生活。

  子佩是不久的后來才知道,姐姐不是沒朋友,是朋友多到?jīng)]處安放。也是蠻久的后來才知道,她只是當時的心情恰好想留在家,又或許她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心情,只是覺得多留在家里沒什么不好,索性就留下罷了。

  這個夏天沒熱上幾天就到秋天了。

  子衿會比子佩早離開家,新生普遍開學比較晚。子衿回BJ前的最后一個晚上,特意叮囑妹妹軍訓時要注意什么,過幾天秋老虎嚇人,帶好防暑水,不舒服了千萬別膽子小不敢說,同一屆學生有軍訓曬死過人的。吳勇當過兵,在旁邊聽完嗤之以鼻,說沒那么嬌氣。

  第二天早上,吳勇借了輛單位的車,黑色普桑。本來說好了全家一起去車站的,子衿突然說陳紅玉和子佩只能去一個,她還有兩個同學一起回去,都去了坐不下。陳紅玉一聽臉色沉了一沉,問她:

  “你怎么不早說?”

  “我也是剛知道的!”她聲音變大了。

  陳紅玉不說話了,丟下一句:“小囡去吧,我做飯。”她清楚大女兒早有預謀,她的音調出賣了她,理直氣壯的時候從不這么說話。

  子衿擁抱完母親就拎著箱子飛奔下樓,上車開始催促父親,喊他開快點,不然來不及。到了地方,同學早早就在路邊等著,是個男同學。

  同學上車后,吳勇問她還有一個同學住哪。

  “哦爸,她怕晚了,自己過去了。”子衿說,“咱們直接去火車站?!?p>  “要不要和人家打個電話?還沒出門的話就去接下?!?p>  “不用啦!爸,咱們快去吧!”

  坐在副駕駛的子佩瞟了眼中間的后視鏡,子衿說這句話的時候對著那個男同學做了個鬼臉,男同學臉長得很干凈,瘦瘦的。

  “同學,怎么稱呼你呀?”吳勇問。

  “叔叔你好,我叫徐駿?!闭f話也細聲細氣的。

  “這我妹妹,和我像不像?”子衿招呼子佩回過頭。

  那個叫徐駿的男生認真地看了看,搖了搖頭,子佩被看得臉紅了,訕笑著把臉轉回去。

  子衿像是得逞了,忽地笑得前仰后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神經(jīng)病嗎?把我妹妹當明星??!看得她都不好意思啦!”

  子佩偷瞄了一眼吳勇,他嘴角露出微微的笑,他的笑一向是那種好脾氣的中年父親的笑,憨厚里帶點慈愛。

  到車站后,子衿和父親妹妹一一道別,轉頭和徐駿有聲有色地走了。吳勇最后還在提醒她睡臥鋪東西放好別被偷了,她沒回頭,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聽到了沒空接話。

  父女倆一直看著兩人過完安檢進了候車室才離開。吳勇看得放心了很多,默念著有個男孩子陪著她這一路,安全不少。子佩比父親看得更深邃,她到這時候也沒看到她兩個同學中的另外一個,有沒有另一個,可能不好說。

  回去的路上,吳勇突然說:“小佩,單位下個禮拜安排我出車,不能送你去上海了。”吳子佩聽完“哦”了一聲,提醒父親注意休息。她是個懂事女兒,不能哭鬧,讓父都沒法定下心工作。吳勇憐惜地看了她一眼說:“路上聽媽媽的話,她要一個人從上?;貋怼!?p>  父親的語氣是懇切中帶點哀傷的,他在為他的缺席尋求折中。子佩沒空想象母親的可憐,更何況她從來沒覺得母親可憐過。

  她腦子里想的,是她必須得和母親單獨走這一程。

  從廈門到上海再到學校,想想都難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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