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的風(fēng)景啊!”程羽銘說著。
銀白的月光下,海面泛起層層銀波,像是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錫紙。
沿著海岸線望去,成排的路燈一直延伸到遠(yuǎn)方的山里,橙黃柔和的光籠罩著整座城鎮(zhèn),高樓越來越少,再往那邊看就是漆黑的海水和空曠的平原。
黝黑的山延綿起伏,像是一頭頭匍匐的巨獸,準(zhǔn)備張開巨口侵吞這座有些和諧的城市。遠(yuǎn)方不時傳來火車高昂的鳴笛聲,在群山間劃過一條長長的,彎曲的光帶。
張梓雯顯然被嚇了一跳,看到了趴伏在旁邊欄桿的程羽銘,她才稍稍安心了下來。
每到心里亂糟糟的時候,她就喜歡找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安靜地呆著,腦子里什么也不想,不知不覺心就會安靜下來。
今天也是一樣,因為她正決定去做一件足以改變?nèi)松壽E的大事。
可無論蘇小薇如何安慰她,她如何暗示自己,心里那頭不安的小鹿還是在四處亂撞著。
她已經(jīng)做了充足的準(zhǔn)備,一個無人打擾的安靜的環(huán)境,美麗而有些浪漫的背景,對方喜歡的禮物,代表著愛情的玫瑰花,蘇小薇已經(jīng)為她準(zhǔn)備好了一切,只差她鼓起勇氣對著那個人說出那句話,就在313米的高空之上,俯瞰著螞蟻一般緩慢蠕動的車輛和人群。
這是一個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之所。
沒有人可以從這里逃走,就好像是為那些孤注一擲的情侶們量身打造的場所,只有會場那邊一個狹窄的VIP電梯可以重新回到地面上,重新望著天空,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那些一明一暗的星辰。
“嗯?!彼p輕地回應(yīng)著,代表同意對方說的話。
那不安的小鹿像是突然沉寂下去了一樣,沒有憂愁,沒有焦慮,只有她和程羽銘。
借著月光,張梓雯看清了程羽銘的臉,臉腮微紅,眼神有些迷離,一看就是喝醉了。
這可能是個機會!她大膽地想著,就算告白失敗了,也可以裝作醉話若無其事地像往常一樣做普通朋友,不會面臨特別的尷尬。
她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程羽銘,這個平時嬉皮笑臉,有些邋邋遢遢的男孩兒,現(xiàn)在正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復(fù)雜情緒,有點像悲傷,有點像孤獨。
那遠(yuǎn)不是一個十八歲的陽光少年該露出的表情,更多的時候是出現(xiàn)在經(jīng)歷過生死冷暖的中年人或是垂暮的孤寡老人身上。
她的心里酸酸的,突然想要走上前去抱住他的頭,給他溫暖和希望。
氣氛有些僵硬。
兩人都沒有說話,自顧自地看著各自方向的天空。
突然,程羽銘轉(zhuǎn)過了頭,和張梓雯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想和你說件事?!?p>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然后同時低下頭去,互相看不清對方的臉。
程羽銘覺得自己的臉應(yīng)該紅的像是猴屁股,當(dāng)然是因為喝酒。
明明剛才是那么的豪言壯志,到了面前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你先說。”又是異口同聲。
有些事趕得就是那么湊巧,程羽銘打心底里覺得他和張梓雯真是挺投緣的,用老話兒來說,他們這叫有“夫妻相”。
他突然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有著一個小心疊放的紙袋,是他從花店買來的幾只白百何,花了他十塊錢。
其實他本來在路過城里的河邊,摘幾根狗尾巴草,這東西不花錢,而且最主要的是符合他屌絲的氣質(zhì),后來想了想還是在半道丟進了垃圾桶。
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都會覺得他是一個瘋子,哪有找女孩兒表白的時候還吝嗇得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其實不是,狗尾草是張梓雯最喜歡的一種花之一,即便大家很難想象那種遍地都是的東西究竟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只因為有一次,學(xué)生會里有個人問張梓雯喜歡什么花,張梓雯思前想后說:“狗尾草吧,我喜歡它的花語?!?p> 所有人都當(dāng)那是個玩笑,即便不喜歡薔薇、玫瑰這種華貴的品種,也應(yīng)該選擇丁香、百合這種甜蜜一點兒的類型才對,狗尾草這種東西送人都嫌棄掉面子。
后來程羽銘查了查它的花語,狗尾草代表著“堅韌”、“艱難的愛”或是“深沉的暗戀”。
他猜測張梓雯是喜歡“艱難的愛”,因為小說里總喜歡描繪那些曲折而漫長卻動人心魄感人肺腑的戀愛故事。
然而他猜錯了。
張梓雯其實是喜歡的“暗戀”,因為她那個時候剛好淪陷在一個男孩兒的手里,那是一種深沉,卻又無法寄于言語的情愫,不敢說出口,只能深深藏在心底。
程羽銘抓了抓油膩的頭發(fā),說:“你先說吧?!?p> “你先吧?!彼p聲回答著。
“還是你先吧?!?p> 兩人似乎陷入了無盡的循環(huán)中,直到某一刻,張梓雯輕輕應(yīng)了一聲,然后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深深吐了一口氣。
“我喜歡你。”
僅僅四個字,程羽銘看得出張梓雯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柔弱的小手緊緊地攥成拳頭,顯得有些蒼白,緊張地表情,薄唇緊緊抿合成一條線,眼里卻透著堅定。
誒?他覺得他聽錯了,或者是這個世界不對了,又或許是喝酒喝多了產(chǎn)生了幻覺,也許這本就是一場夢,現(xiàn)實的他已經(jīng)在餐廳的桌子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皎潔的銀月如同星海中飄蕩的小船,柔和的光輝灑在這距離地面三百余米的高臺上,也灑在兩人的身上。
風(fēng)依舊在呼嘯著,帶著絲絲寒意,會場那邊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激情的搖滾樂和同學(xué)們高昂的嚎叫。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外面陰暗的平臺上的兩人,仿佛這里已經(jīng)與世隔絕。
還沒有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又一件東西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個精心包裝的包裹,疊的如此整齊,沒有一絲多余的折痕,用絲帶漂亮地擠上一個蝴蝶結(jié),那一束玫瑰剛好的穿過了蝴蝶結(jié)的中間。
那正是他下午幫助蘇小薇買的東西,里面是什么他也知道,那是他最愛吃的黑森林蛋糕。
這就很離譜。
本應(yīng)該是一個男孩子帶著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在這樣浪漫如詩畫的地方送給心愛的女孩兒然后說出慷慨激昂的表白來牽動女孩兒心中早已觸動的弦。
現(xiàn)在好像反了過來,他才是故事中的女主,而張梓雯卻成了浪漫的白馬王子。
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該說點什么,或者是做點什么。
接受,或者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