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舊相冊
上個月,我讓王女士把我的成長相冊找了出來。王女士打開它,指著相冊里的大頭娃娃對我家小妞說,“看,這就是你媽小的時候!”
厚厚的一本相冊里,記錄著我從出生到少女時期的一點一滴。
小妞在王女士和我的陪伴下,翻看著相冊,這下可被她逮著“報復”我的機會了!她忍不住地吐槽說我才是名副其實的大頭妹!不一會兒,她又摸著自己白皙的肌膚,嘲笑著我年少的黝黑。
話外音:不要得瑟了,我和你比不了,你喝的是媽咪的愛心母乳,而我喝的卻是缺愛的牛奶,當然沒你白啦!
“那是誰的短褲?居然掛在你的腦袋后面?。抗?p> “你看你那呆兒樣!吼吼吼~”
“這是你的姐姐嗎?就是在蘇州的那個!”
“這個小哥哥是誰???”
“你好帥??!”
“哇,你們還出去春游啦,你小時候還挺有意思的嘛!”
話外音:那是當然,在王女士的眼里,我可是能上房揭瓦,下河捕魚,無所不能的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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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王女士回憶說,小時候,她在老家的山上去打柴,不幸的是,一只狼把她盯上了,她靠著樹樁,嚇得哆嗦,卻又不敢亂動。叫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只狼看了她一會兒后,居然放棄了吃她的念頭,轉身走了!她硬生生的從狼口下?lián)旎亓艘粭l命,這是何等的幸運!
她沒有父母,自小便和哥哥相依為命,稍大一些后,便被其賣給了地主做苦工!她受盡了我無法想象的磨難與苦楚。然而,她一直以樂觀開朗的態(tài)度直面生活的毒打,她從來不會悲天憫人!因為她有了狼口脫險的經(jīng)歷,故而,她堅信自己是被上蒼庇佑的!
一九五幾年的時候,她和帥氣的魏先生離開了陜西商縣,毅然決然的前往了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
我從小在兵團長大,就我個人的理解而言,長長的排渠便是兵團人勞動智慧的成果之一,一塊塊青石板斜鋪在平坦的土壤之上,那些堅固的土塊被鐵锨拍成梯形的河溝,引灌水流,植樹造林。排渠邊上栽種著一顆顆蔥綠的樹木,這些樹木是我整個童年時期的快樂源泉。
假期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前往排渠兩側,挑戰(zhàn)一棵棵形態(tài)各異的樹木。開心的時候,我像猴子般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僅僅幾個小時,我就能征服數(shù)十棵樹。偶爾,我也會遇到一些極難攀爬的樹,不過,我憑著堅持不懈的努力,勢必能將它們一一攻克!那些粗壯的樹,彎曲的樹,可愛的樹,崎嶇的樹,盡在我的腳下!
只要我想,我就會立馬行動,認真的研究這些樹的特征,努力的記住它們的外貌特色,失敗后也毫不氣餒,不斷地從中吸取教訓,然后耗時耗力的與之死磕!
這就是我戰(zhàn)無不勝的奧妙!當然,我指的僅僅是爬樹這件事!
不開心的時候,當然也要爬樹。每逢那時,我會徑直爬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將自己隱于樹葉之中,然后假裝自己處于無人之境,繼而放聲大哭!
那時候的我,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十分的健康,我是班級里的開心果,從來不知孤單落寞為何物!
記得那時,我短暫的喜歡過一個男生,我有事沒事便往他家跑,一本正經(jīng)的編著瞎話,面不紅心不跳的看著他的面頰,不是忘了作業(yè)的內(nèi)容,就是要借一本無關緊要的工具書,經(jīng)常搞得對方莫名其妙,我還毫不以為意。
有個男生說他喜歡我,我說,那你跟我去爬樹吧!我專程指定了一棵易上難下的樹,讓那個男生去攀爬,我甚至還規(guī)定了上下所需的前后時長,你一定想象不到,結局是--他被卡在那棵樹上無法下來,我得意地嘲笑了他一通,便毫無愧疚之意的拋下了他。
直到有一天放學,我發(fā)現(xiàn),排渠邊上的那些樹木,只剩下了一排光禿且又短胖的樹樁,我傷心極了,數(shù)了數(shù)上面的年輪,基本只有三到四圈??珊薜姆ツ菊撸B這些‘孩子’都不肯放過!
王女士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那些人真是造孽,干這種忘本的事,難道不怕遭天譴嗎?!
話外音:他們企圖把這些‘孩子’塞進不癟的荷包里,他們以為荷包鼓了,自己就能得獲得幸福!可是我的幸福呢?我的一部分幸福隨著這些樹寶寶的離去,隨之離開了我的身體。
我是九二年的猴,王女士是三七年的牛,我和她之間存在著五十四年的時空差異,我沒有走過那些艱難泥濘的道路,也體會不到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境遇。
王女士沒有念過書,卻和魏先生培養(yǎng)出了兩名大學生。逢年過節(jié)時,總有一些仕途不錯的叔叔阿姨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盒前去探望她。
她時常感慨,“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這個窮老太婆有什么值得惦念的?無非是在Ta困難的時候,添雙筷子,加個碗罷了!我為什么要幫Ta,因為Ta是個好人!”
王女士是個有福澤的老人,舅舅姨姨多年不睦,卻都待她十分孝順。我覺得這是應了那句‘福來者福往’!
什么是有福?你單方面的受人照拂只是狹義的有福。
你無私的幫助過他人,他人亦對你心存感激,縱使你從不期盼獲得什么回報,生命亦會以其他的形式回饋于你--讓你獲得心靈的寧靜和生活的安樂。
我與王女士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待我從來都比待自己的親孫女還要好!也許,她覺得上天對我太不公平,故而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補全我所缺失的那一部分親情。
因為我的存在,王女士和舅舅舅媽之間一直都有隔閡。
“她快結婚了,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隨禮你至少要給這個數(shù)!”
“她還和你聯(lián)系嗎?”
“那就說明她不認你了,真沒意思,從小一起長大,你也別放在心上,我們不靠誰,不喝Ta一口,也不吃Ta一口,活出個人樣來!”
“我不要你給我買東西,你把這個拿走,我自己有錢,我勞動了四十多年,現(xiàn)在靠共產(chǎn)黨養(yǎng)著,還是共產(chǎn)黨好,那些子女一個個的都是白眼狼!要是沒有共產(chǎn)黨給我發(fā)工資,哪怕我死了,都不會有人來看我!人這輩子就是這么回事......”
“這個相冊你拿走吧,要是現(xiàn)在不拿,哪一天我雙腿一蹬,這個屋子里的東西就都沒有了,到時候你想拿都拿不到了。”
“要是你媽沒走,你現(xiàn)在好過得很,以后就靠你們自己了?!?p> “等我走了,小家伙就是你最親的人了,她陪著你,也是個伴兒!”
凌晨十二點多,王女士躡手躡腳的鉆進臥室,她拉開我的背包拉鏈,偷偷地往包里塞了幾百塊錢,她以為我睡著了,輕輕的幫我掖了掖被角,探著身子又看了看熟睡的小妞,接著,便負起手,努著嘴一步兩步的走了出去。
話外音:縱使冷漠如我,也抵不過王女士的一片真心。王女士,我愛你,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希望你健康安泰,福壽延年,能和你有這樣一場祖孫緣,是我畢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