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懷里取出火折子。
在微弱的光線中,兩人勉強看清她的模樣。如玉盤一般圓圓的臉龐,圓圓的雙眼,圓圓的耳垂,就連鼻尖遠看去都是圓圓一團。
少女模樣討人喜歡,可非要學煞神模樣,雙手抱劍,神情嚴肅。
不過,整個人都圓潤如珍珠一般,叫人生不出懼怕的心情。
葉禹之看見此人,更暗道她并非面容展現(xiàn)的那般人畜無害。她的輕功,在青年一輩中也算得個中翹楚。
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人竟一點聲響也沒有聽見。
若不是少女最后故意露出了破綻,叫人發(fā)現(xiàn)了蹤跡,怕是要跟著直接回到客棧。
但這顯然不是葉禹之能力不足引起的過錯。
無論是誰與九千歲交鋒后,都會心不在焉。不是考慮這一局是否能贏得更精彩,就是擔心日后被千歲大人穿小鞋。
當然落星山主是屬于第三種情況,無近憂,有遠慮。
此刻,他回過神后還不忘輕拍沈明月的腦袋,要她在身后藏一藏,免得傷及無辜。
少女似乎是怕生,她半啟雙唇,瞳孔向下,不敢看向兩人。在經(jīng)過短暫被注視后,她囁嚅道:“我、我、是蘭雙?!?p> 短短四字介紹,似乎用盡她所有力氣。
蘭雙死死抿著嘴唇,再不愿多說一個字。
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沈明月探出小腦袋,雙手攥緊葉禹之的袍子:“你是孟九千的人?”
“是。”
“我沒聽說你的名字?!鄙蛎髟峦嶂X袋,與葉二少對視一眼,柳葉眼中是大大的疑惑。
將信將疑。
蘭雙深吸一口氣,胸脯不自覺地挺起。這個動作是為自己打氣體。常年不曾接觸外人的少女對社交有著天生的恐懼。
越是恐懼,組織語言的能力就越弱。
“是,是九千歲,的,的秘密,武,器?!彼f話斷斷續(xù)續(xù),將這句話捋順后,斬釘截鐵道,“秘密武器!”
沈明月問道:“你有一點點結(jié)巴?”
蘭雙神情變化,羞愧地低下頭。
火折子內(nèi)蘆葦纓子,棉花等易燃物燃燒殆盡。
黑暗中少女的身形,微微晃動,她掙扎著想要伸長脖子。
幼年時,在村落中被同族小孩們包圍,他們拍著手,笑著、跳著,一邊轉(zhuǎn)圈,嘴里還念念有詞:“小結(jié)巴,不說話。上學堂,打手板?;氐郊遥瑡寢尣灰〗Y(jié)巴。”
童言稚語有時最為傷人。
她沒有反抗的能力與勇氣,只能被動的釘上恥辱柱。
后來,她被孟九千帶在身邊。
最開始府上也有這么嗤笑她的存在,卻都被孟九千干凈利落地扭斷了腦袋。
“你是我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包括我在內(nèi)沒有人可以這么說你?!?p> 斜陽余暉落在孟九千的身上,使他的背影上渡滿金芒。被拯救者只能看見他神圣的一面,黑暗的角落有什么她渾不在意。
為了這一點點溫存,林蘭雙舍棄了本身的姓氏,舍去了自己所有的身外之物,只作為一件兵器而存在。
如今,該是她出鞘的時候。
但此刻,就在此地,又是當頭一棒。
年幼時的記憶洶涌而來,她心中野獸就要闖出牢籠。“要忍耐。”她暗中警告自己,出口卻是一個字:“是?!?p> 沈明月是無心之失,她不了解面前人的過往,卻敏銳地察覺到她言行有失,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很抱歉?!?p> “不過我知道,這是有辦法治療的。”她放緩語調(diào),“就像這樣,一字,一句進行練習?!?p> 葉禹之看著沈家的小姑娘過分泛濫的同情心,一面之緣就足以讓她放下戒心。
還是說,能讓她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是孟九千。
沈家大小姐從出生時,國師斷她天生凰命。有朝一日,一定站在帝國的頂端,俯瞰眾生。
因此,她和太子的姻緣從一開始就是命中注定。所以當左無因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悸動時,也不敢踏出這一步,最后平白錯過了許多。
至于沈家滅門一事,非他所愿。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可若是細數(shù)沈明月舊日桃花,除了太子這一朵開花卻無果的之外,竟在找不出第二個。只是于落星山上偶有聽聞,將軍府女兒與宮中九千歲,私交甚篤。
春日踏青,夏日泛舟,秋日賞菊,冬日弄雪。
樁樁件件,無不是孟九千參與。
若說妒忌,左無因只嫉恨過太子,處處壓他一頭不說,就連自己心上的姑娘也不得不雙手奉上。
不過,他從未想過,孟九千能與沈明月生出半點關(guān)系。
左無因歷來看不起九千歲,如今也是一樣。這是人的劣根性,人無完人,他只比旁人善良一點,就是從未將這種情緒,顯露無疑。
他們弈棋,品茶,討論未來事。
孟九千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但他不是個男人。
所以在情愛一道上,他自認為天生就比九千歲高上一頭。
但是沈明月對蘭雙的態(tài)度,讓他警鈴大作。
因為今天他下意識地忽略了沈明月的表現(xiàn)。她與孟九千應(yīng)該是朋友,或者說親密程度不亞于作為師兄的自己。
為什么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小獸在林中遇到天敵,慌不擇路,只要尋到一處棲身之處,就不顧查探此地是否為庇護所。
只有一種解釋。
沈明月她的記憶中并沒有與孟九千交游的記憶,留存在她腦海中的是那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九千歲。
這種事情,當事人應(yīng)該更加敏感。
所以孟九千在被事先招呼過她的身份后,仍殘暴對她。
葉禹之的雙手驟然冰冷。
他已經(jīng)無法說服自己,兩人僅僅是朋友,這種感情可能已經(jīng)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成為了精神上的依戀。
不然無法解釋,為什么所有的記憶都是完整的,唯獨有關(guān)孟九千的部分出現(xiàn)紕漏。
他習慣性地摸上腰帶,才想起來那把烏木扇子沾滿血污,所幸就留在了孟府。
一聲苦笑,目光癡癡追隨兩人而去。
葉禹之將衣襟上凝起的潮意拂去:“這樣也好,重新開始,我不一定比不上旁人?!?p> 更深霧重,街道上尋不到一條身影。
孟府門前兩盞大紅的燈籠,高高懸起,欲與天公比高遠。
門環(huán)被輕輕叩動,來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癯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