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調(diào)虎離山

　　沈明月疑惑不解：“他？”

　　“是，一個有用的瞎子?！被ㄖ鹩白陂L凳上，自顧自地倒了一壺茶。她的瞳孔泛著一種灰綠，像夜晚于屋頂上穿梭的黑貓一樣。

　　狡黠、高傲卻又多情。她的渾身上下都是矛盾的，但如此特別。只要一眼，再也不會忘懷。

　　花逐影隨手撥弄著耳朵上墜著的翡翠小珠：“這一時半刻，你的命還是能留下的。我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只怕葉二少不肯放三娘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兩，鎩羽而歸面子上總歸是不好看?！?p>　　她一邊說話，一邊朝令狐三娘使了個眼色。虛張的聲勢，是一層窗戶紙，一戳就破，經(jīng)不起半點推敲。

　　三娘會意，行動敏捷，立刻就帶著人跑到門口。

　　沈明月不肯，自然跟上。

　　可尚未等她出手，早已喪失斗志的瞎子突然暴起，勢如猛虎下山，直接將令狐三娘撲倒在地。他咬牙切齒地按著三娘的腦袋，用力磕在門框上：“我叫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四處勾搭男人，你快死，死后我陪著你一起。”

　　女人的額角鮮血如注，她勉強抽出手，擦拭血污。因為面上涂著一層厚粉，與鮮血混合后一挫，反而成了一團(tuán)泥。

　　她氣憤至極，已顧不得形象，直接從腰上取出一兩頭尖尖的小臂長的武器，扎向男人。

　　頃刻，客棧大堂雞飛狗跳，亂做一團(tuán)。

　　但局勢越亂，越有人要去攪這趟渾水。房間外胡一虎猛然出現(xiàn)，雙眼一掃毫不猶豫地就加入了戰(zhàn)局，孟五虎不甘示弱。

　　客棧老板從后院進(jìn)來，看著一地狼藉，欲哭無淚，敢怒不敢言，只委屈地抱著梁柱，看向沈明月。這群人在這里住了許久，他這種混跡市井的犀利雙眼，早就明白誰才是樂于助人者。

　　沈明月倒是有挽起袖子，橫在他們幾人中間掐架的勁頭，但左邊的葉禹之連連搖頭，右邊的唐清月與花逐影相談甚歡徹底擋住了這條路。

　　就連林蘭雙都抱著劍，不肯動作。

　　“月兒，還沒看出這是內(nèi)訌。我們貿(mào)然前去，只怕他們一致對外，惹得一身腥臊?！比~禹之提醒道，“且仔細(xì)看看，那幾人分明格外了解對方。”

　　沈明月一時看不出端倪，但她聰明得很，稍加提示，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瞎子攻三娘的腹部，只是虛晃一槍。

　　若再仔細(xì)一瞧，煌火五杰那小兒模樣的老者早已經(jīng)消失無蹤，人多眼雜，混淆視聽。剛好能助他逃離大廳。

　　“難道是調(diào)虎離山？”沈明月身上別無長物，這一路吃穿用度自有落星山的人打點，重生至今，唯獨只有一件東西算得上重要。

　　唐清月離開落星山之際曾交給她一塊白玉玉佩，權(quán)做凝月堂信物。

　　這其中關(guān)竅她本來不知，后胡一虎第一次襲擊他，嘴上說為了女色，可實際上要的就是這件東西。她因此留了個心眼。

　　臨到京城前的一天，她又一次將這白玉佩取了出來，在室內(nèi)昏黃的光線下，她在一個奇怪的角度中發(fā)現(xiàn)了其中蘊藏著的秘密。

　　白玉表面的線條圓潤，凝月兩個大字遒勁有力，但只有在這一個角度中，能勉強看出浮雕下竟還有一層線刻花紋。

　　紋路看似毫無章法，但實際上卻是山巒密布，河網(wǎng)交錯。

　　這是一副地圖。

　　她進(jìn)一步聯(lián)想到沈家潛藏著的秘密，心中了然。

　　只不過前朝寶藏一事，眾說紛紜。沈明月身為皇族血親也不敢保證這件事的正確性，因此哪怕與家族流傳的往事有所差異，她也無法斷定真假。

　　但此時此刻，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跑上樓梯。到底是晚了一步，她的房門大開，裝著白玉佩的盒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奇怪的是地上留下一層古怪的白色粉末。

　　沈明月用指尖沾了一點，而后輕捻，是石頭物品的殘留。她心中的大石頭也半邊挨著地。東西沒丟甚至也沒有人帶走，只不過塵歸塵。

　　而那小孩身體的老漢就算神功蓋世，也躲不掉樓下眾人的眼睛。

　　出口只有一個。

　　她走到窗前，兩扇窗戶于夜風(fēng)中，搖曳身姿。窗臺上僅留下一個巴掌大的鞋印。

　　這人矮小，身輕如燕，客棧窗下的夜來香仍完整的吐露芳華，未遭毒腳。

　　沈明月自知不是對手，只得下樓。

　　樓下這出戲早已收了尾巴，令狐三娘接過沾濕水的帕子捂著頭上傷口，拽著那盲眼男人的耳朵，惡狠狠道：“你這個沒心肝的男人，怎么老天爺還不收了你，哦，對你這種他也不收，應(yīng)該直接去見閻羅王?！?p>　　“死也拽上你這個死婆娘，老子我下油鍋，你也得給我做調(diào)料?！?p>　　瞎眼的男人邊說話，邊走到客棧他常待的那個小角落。

　　他看不見身后的花逐影已經(jīng)抽出九節(jié)鞭。

　　鞭梢呈雷霆之勢，直接卷起他的腰椎骨，甩向空中，最后重重落下。只聽“咯噔”的一聲，他身上的骨頭，不知道碎成了幾塊。

　　花逐影這才收了動作，拍拍手道：“我說過了，我要帶你走?！?p>　　瞎眼的男人面部抽搐，嘴角向下，又忍不住溢出些白沫。身上的疼痛已經(jīng)掩蓋不了心中的恐懼，就算爬，他也要爬出這一片是非之地。

　　作為煌火五杰曾經(jīng)的首領(lǐng)人物，他自以為天上地下，唯他獨尊。

　　哭墳山舊日種種傳說，多數(shù)已經(jīng)經(jīng)過變形，就連那群和尚被滅門也經(jīng)過再加工成為突破世俗桎梏和違背道德倫理的表征事件。

　　但事實上，用一把柴刀滅了滿門的是他這位苦主。他拎著柴刀流亡塞外，收留了三娘，胡一虎兄弟倆，最后又與神偷小兒廝混一處。

　　作威作福。

　　在之后，噩夢降臨了，當(dāng)時還未完全長成的花逐影握著九節(jié)鞭，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五人被迫屈服，本以為頭頭就是一個小姑娘。

　　料不到這世間最大的惡意還在后面。

　　他凝視深淵，獻(xiàn)祭靈魂，失去雙眼，還是無法忍受。

　　京城是他的傷心地，到頭來卻只能重歸故里，尋求天子龍氣庇佑。但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亙古不變。

　　令狐三娘找到他，令他配合演戲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逃不開惡魔的掌心。

　　因為鬼沒有真話。

　　這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的贖罪。

　　就當(dāng)他想要緊閉雙眼，平靜迎接死亡時，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瞎了。

　　無邊的黑暗中似乎傳來巴爾巴特琴的悠揚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