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精神煥發(fā)地回到住處。
林旭立刻找來了烈酒,將手上的傷口猛洗。
再沒有了之前那副狠厲的模樣,一邊祈禱著千萬不要得了破傷風(fēng)。
洗了把臉,小躺了一會,待酒意散去一些,林旭又洗了一把臉,出去吹了吹海風(fēng)。
清醒過來后,忍著困意,拿出紙張毛筆,構(gòu)化接下來的種種細節(jié)。
這是他的機會。
抓住了,就能爬上去。
一步登天,成為和施大瑄、楊天生、李奇魁等船頭級別的人物。
林旭想,他鄭芝龍能用三年時間混出頭,成為東亞海洋霸主,自己二十二歲混成船頭不是問題!
自己一方面要繼續(xù)維持“大明某皇子私人代表”的人設(shè),讓英國人不要劫顏、李的船,獲得顏、李的好感;又要忽悠教唆荷蘭人去劫日本的船,借刀殺人。
雖說有點慌。
但整體上心里有底兒。
最危險的就是這幾個月。
一旦萬歷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自己這個“神秘宮廷人士”的人設(shè)就穩(wěn)了。
想著怎么騙英國人,林旭心里已經(jīng)有了個大概的設(shè)想。
“看來……我需要一個新的人設(shè)了。”
…………
到五月末,情況終于明了。
五艘英國船、五艘荷蘭船在平戶集結(jié),他們即將分成兩隊。
一隊前往馬尼拉外海,截斷馬尼拉的貿(mào)易路線。
一隊前往臺灣海峽,堵截澳門到日本的船只。
艦隊的總司令,是英國人,羅伯特·亞當(dāng)斯。
副司令,是荷蘭的駐印總參贊,威廉·揚滋。
十艘船,都是武裝商船,品質(zhì)相當(dāng)有保障。
看的顏思齊、李旦等都是一臉艷羨之色。
清一色的海軍大炮,比起他們船上那五花八門的口徑,強了不是一點半點。
厚實的橡木船舷,足以應(yīng)對此時動輒幾個小時的對轟。當(dāng)然也因為一小時也打不了幾炮,十幾年后的馬尼拉海戰(zhàn),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對轟了整整一下午,船都沒沉……
如今一千二百多名水手、船員等,更是一股強悍的海上力量,遠非是半賊半商的海盜們能比。
在英國商館館長理查德·考克斯的介紹下,林旭見到了艦隊司令亞當(dāng)斯。
考克斯沒有過多的介紹,但想必亞當(dāng)斯已經(jīng)接受了林旭是神秘宮廷人士的人設(shè)。
林旭也沒有帶多余的人上船,只是讓顏思齊把李丘八借給自己。
此外又讓顏思齊準(zhǔn)備了一批上等的瓶裝酒、火腿、水果等。
這些都是船上的硬通貨,可以用來和英國水手交流。
林旭希望自己將來以后能夠擁有可以遠航的西洋船,所以他需要借此機會看看西洋船到底是怎么個開法。
在英國武裝商船“伊麗莎白號”上,林旭正式會見了亞當(dāng)斯。
對方很干練。
亞麻色頭發(fā),個子不高,很是魁梧。
走路的時候,習(xí)慣性地邁著外八步,這是常年在海上留下的習(xí)慣。
兩個人的會面在船長室,作為客人,林旭有資格和亞當(dāng)斯一起共進午餐。
水手們需要啃可以當(dāng)錘子用的咸牛肉,船長不必。
這里是日本,不是蘇拉特或者巴達維亞,他們的到來已經(jīng)讓松浦家很是緊張,更不可能上岸。
不過可以通過小船補給,這一頓午餐還是蠻豐盛的。
船長艙的旁邊艙室里,幾個水手正在搬運笨重的烏龜。
烏龜很耐活,實在沒肉吃的時候,可以吃烏龜。
這是戰(zhàn)略資源,只有船長有資格分配。
船長艙里,還有一只大白貓,這是每一艘船上都有的船靈。
主要是為了抓老鼠,海上航行老鼠是最可惡的,繁衍的又快,啥玩意都啃,沒有貓上船是不行的。
亞當(dāng)斯很客氣,詢問了林旭是不是伊教徒,以確定午餐是否可以喝酒;又詢問了林旭是否是佛教徒,以確定午餐是否可以吃肉。
林旭知道亞當(dāng)斯會宴請自己,所以他為了這頓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許久。
于是在亞當(dāng)斯詢問自己的宗教問題時,他回了一句似乎完全不著邊際的話。
“i eat no fish。”
我不吃魚。
亞當(dāng)斯聽到這句話后,有些激動,似乎是不敢相信。
又或者是以為林旭只是單純的不想吃魚,想了很久,亞當(dāng)斯才回道:“我也不吃魚?!?p> 林旭拿出了胸前的手表,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又道:“不過今天不是星期五?!?p> 亞當(dāng)斯再沒有半點懷疑,他聽懂了林旭的話,更沒想到在東亞會遇到一個“不在周五吃魚”的人。
在東亞,居然會遇到一個新教教徒?東亞海賊里難道不是只有天主教徒嗎?
林旭看著亞當(dāng)斯的反應(yīng),暗暗松了口氣。
這句話,在英國人耳中有不同的意思。
前世玩的游戲有這樣一個事件……新教徒不吃魚,全球魚價-10%……
莎翁的《李爾王》第一幕,更是賦予了“我不吃魚”這句話不同的含義。
天主教認為耶穌周五受難,所以周五是齋戒日,不能吃肉。
但是,五餅二魚嘛,所以周五可以吃魚。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為了支持新教,愣生生把這個吃不吃魚,弄成了類似于“剃發(fā)易服”一般的服從性測試。
支持新教、支持女王,那就周五不吃魚。
吃魚的,都是不可靠的。
尤其是火藥陰謀事發(fā)之后,吃魚與否,更有了特殊的含義。
我不吃魚,等同于“我可以信任”,我站在祖國這邊,我反對教皇。
亞當(dāng)斯當(dāng)然是新教徒。
他懂這句話。
林旭正統(tǒng)無神論,對于神明沒有半點的尊重,這種信仰的謊言張口就來。
人設(shè)需要豐滿,就需要更多的謊言。
他現(xiàn)在被亞當(dāng)斯接受的人設(shè),是一個模糊的、抽象的、大明宮廷某位紫室貴族的私人代表。
但這位大明貴族的私人代表,是什么信仰?有什么愛好?是個什么樣的人?
亞當(dāng)斯一概不知。
所以林旭便開始豐富自己的人設(shè)。
新教徒的人設(shè),方便他唆使亞當(dāng)斯劫持日本商船。
至少,給亞當(dāng)斯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相信林旭的話。
短暫的不吃魚的問候后,兩人的關(guān)系似乎拉近了一些。
兩個人之間也用不到翻譯,林旭的口語水平不是很好,但交流這東西,不是文法課程考試,沒那么正式。
“林,對于這一次我們打擊西班牙人,你有什么看法?”
林旭心想,我能有什么看法?
說的好像我有看法你們就不打了似的,我還沒那么大的面子。
“亞當(dāng)斯船長,我是新教徒,并不反感你們與西班牙開戰(zhàn)。但我知道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簽訂了《十二年停戰(zhàn)協(xié)定》。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并未到期。”
亞當(dāng)斯既然相信了林旭的人設(shè),對于林旭知道這件事、或者說熟悉西方那一套停戰(zhàn)協(xié)定之類的事,也覺得很正常。
“是的。所以我們這一次并不會打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船。”
林旭冷冷道:“所以你們打擊的,是大明商人的船?”
亞當(dāng)斯舉起酒杯,搖晃了一下,笑道:“西班牙人是危險的敵人。與他們貿(mào)易,長久看是危害大明的。我們東印度公司,是為了大明的利益。西班牙人熱衷于傳教,并且熱衷于利用傳教來攻占國家?!?p> “我知道,大明有很多葡萄牙的傳教士,也有很多天主教堂。這是危險的。我希望林先生,能夠?qū)⑽业闹腋妫瑐鬟f給大明的宮廷?!?p> 林旭心道你自己去傳達吧。
東印度公司不殺人不放火不搶劫,這人設(shè),真是比我編的還奇幻。
他也不揭穿,笑道:“商人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潤便活躍起來,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絞首的危險?!?p> “我們也很想去巴達維亞貿(mào)易,但很不幸……”
他攤了攤手,面帶嘲諷。
“你們很窮。沒有錢?!?p> 亞當(dāng)斯尷尬地輕咳一聲,慌亂地用餐巾捂住嘴,臉有些羞紅。
其實真的就是這么簡單。
沒錢。
窮。
所以中國商人都不愿意和他們交易。
“商人會為了利潤踐踏一切法律,馬尼拉的生絲二百四十兩銀子,巴達維亞只有一百五十兩。不抬高價格,你們的打擊沒有任何意義?!?p> 亞當(dāng)斯心想,這當(dāng)然有意義。
海上本來就充滿了恐慌,只要我們能夠擊沉幾艘中國船,中國船主考慮到危險性,就會多往巴達維亞跑了。
林旭深知東印度公司的強盜式思維,也不揭穿,只是佯裝無意地問道:“你們會打擊日本的商船嗎?日本商船也常有去馬尼拉的。”
亞當(dāng)斯搖搖頭。
“很抱歉。不會。我們在日本有商館,打擊日本商船,將可能會使日本斷絕與我們的貿(mào)易?!?p> “如果你們可以允許我們在福建占據(jù)一個海島,修筑貿(mào)易站,并且通商,我們可以保證,不會打擊大明的商船?!?p> “這是一位紳士的保證?!?p> 林旭心想,拉倒吧,別做夢了。
嘴上卻道:“我也希望如此。如果你們能夠攻下澳門,或許那位宮廷的紫室貴族可以默許你們?nèi)〈咸蜒廊说奈恢?。但是,到時候澳門到底是你們的?還是荷蘭的?”
“當(dāng)然,這個我不怎么關(guān)心。我只是希望,到時候你們能夠?qū)⑹召弮r抬高,至少不低于馬尼拉的75%。否則的話,你們?nèi)耘f買不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