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禍起中平:第二節(jié) 司命·各有企圖
“司命”一詞來源于屈原所著的《九歌》,指代一位來自于楚文化中的地位極高,掌管人生死、福祿的神靈。戰(zhàn)國時期的思想家韓非所創(chuàng)作的《扁鵲見蔡桓公》一文中,就有“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這樣的描述。
關(guān)于這位神靈,《獨斷》中也有這樣的記載:“天子為羣姓立七祀之別名:曰司命,曰中霤,曰國行,曰國門,曰泰厲,曰戶,曰灶。諸侯為國立五祀之別名。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公厲。大夫以下自立三祀之別名。曰族厲,曰門,曰行。”
蔡邕這段記述,就清楚的說明,天子可以為普天之下的百姓祭祀司命之神,諸侯王可以為自己的封國祭祀司命之神,而大夫以下的人,就不可以進行與司命之神有關(guān)的祭祀。
這些史料都向我們證明,在中國古代社會,祭祀是一件國家大事,更是皇帝登基的一個不可缺少的步驟,《左傳·成公十三年》中就這樣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里的“祀”就是指祭祀,而“戎”就是指戰(zhàn)爭。在中國的歷朝歷代,對于祭祀的方式和適用對象,都有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冒然違反祭祀規(guī)定,祭祀超越自身規(guī)定范圍內(nèi)的神靈,是非常嚴重的罪名。例如漢靈帝時期的陳王劉寵,就曾經(jīng)因為祭祀了只有皇帝才可以祭祀的神靈,而差點被抄家滅族,后來是漢靈帝對他進行了特赦,才免于刑罰。按照漢朝以禮而法的治國方針,有禮則有法,有法則有權(quán),祭祀某種神靈,其現(xiàn)實意義就是祭祀者通過祭祀這項活動取得了該神靈所對應的權(quán)力。天子可以為普天之下的百姓祭祀司命之神,也就意味著天子具有掌管普天之下百姓生死、福祿的大權(quán)。
在漢靈帝生前,以他為核心而組織起來的漢王朝中央權(quán)力中樞,正是這個司命之神在現(xiàn)實中的具體形式。漢靈帝以天子之名祭祀司命,也以司命之名而行使對應的權(quán)力。
但是隨著漢靈帝的死,這個代理行使權(quán)力的架構(gòu)也隨之瓦解,勢必要求出現(xiàn)一個新的權(quán)力核心,并組織起一個新的權(quán)力中樞。而這個新的權(quán)力中樞,也必然要通過新一輪的“祭祀”取得對應的權(quán)力。
然而有“祭祀”就必然會有“犧牲”?!盃奚笔枪糯藗儗τ诩漓胗闷返慕y(tǒng)稱,這些祭祀用品可以是衣服、器皿等生活用具,也可以是豬、牛、羊、雞等家畜、家禽,當然也可以是活人。
對于大漢王朝權(quán)力中心的這些人來說,這新一輪的“祭祀”在現(xiàn)實中就表現(xiàn)為一場權(quán)力爭奪的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勝利者將成為“祭祀者”中的一員,代表“司命”行使其在人間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而失敗者的下場就是成為“犧牲”,淪為這場斗爭的祭品。
于是,面對這樣一個現(xiàn)實而殘酷的局面,這些生活在歷史拐點的權(quán)貴們一刻也沒有懈怠,紛紛加入到這場權(quán)力大戰(zhàn)中來。很快,第一個想要成為“祭祀者”的人出現(xiàn)了,這個人,就是蹇碩。
蹇碩是漢靈帝生前最為寵信的一個宦官,擔任小黃門的職位,雖說只是一個中層級別的宦官,卻協(xié)助皇帝中樞內(nèi)外,所以權(quán)力不小。而且蹇碩雖然身為宦官,卻生的高大、偉岸,十分有威儀,同時他也很有武略,常常負責操練禁軍,所以漢靈帝又任命他掌管禁軍,出任西園八校尉中的上軍校尉,節(jié)制其他諸校尉,統(tǒng)領(lǐng)禁軍。
漢靈帝任用宦官執(zhí)掌軍隊,正是為了節(jié)制權(quán)臣(例如大將軍何進)染指軍權(quán)。東漢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八月,漢靈帝將雒陽周邊的部分軍隊重新整編,同時也招募了一些新的壯丁建立了一個軍事組織,由八個校尉統(tǒng)領(lǐng),史稱“西園八校尉”。這八個校尉分別是上軍校尉-小黃門·蹇碩,中軍校尉-虎賁中郎將·袁紹,下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典軍校尉-議郎·曹操,助軍左校尉-趙融,駐軍右校尉-馮芳,左校尉-諫議大夫·夏牟,右校尉-淳于瓊。
在當時的京都雒陽,西園八校尉所統(tǒng)領(lǐng)的中央禁軍是最為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而蹇碩又是西園八校尉之首,節(jié)制其他校尉。也就是說,當時中央朝廷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是基本掌握在蹇碩手里的,這可是蹇碩手里的一張王牌。
然而蹇碩的王牌卻不止于此,事實上,蹇碩手里還有一張更加關(guān)鍵的王牌,就是漢靈帝心目中所認可的儲君,劉協(xié)。
這個劉協(xié),也就是后來的漢獻帝,雖然貴為皇子,然而他的人生卻充滿了坎坷。之前提到了劉辯的生母何皇后,組織了一幫外戚支持劉辯做皇帝,但是似乎沒有提到劉協(xié)的母親如何支持劉協(xié),難道這個劉協(xié)沒有母親,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么?當然不是,劉協(xié)自然是有母親的,而且她的母親還曾經(jīng)備受漢靈帝的寵幸,史稱王美人。然而,八年前的一場宮廷斗爭,讓王美人死于非命。漢靈帝為了保護劉協(xié),讓他可以安全長大,就將劉協(xié)托付給了自己的母親董太后撫養(yǎng),因此劉協(xié)也被稱為“董侯”,一直到中平六年,漢靈帝將劉協(xié)托付給了蹇碩,實際上就是把廢嫡立庶的重任交給了他。
在外戚和士族中,由于何皇后家族和袁氏家族的影響,都是反對劉協(xié)繼承皇位的輿論占據(jù)主流。因此,漢靈帝要想傳位給劉協(xié),就只能在宦官勢力中選擇一個擁立新君的人選,而且這個人選必須同時滿足三個條件:其一,這個人不能和劉辯有直接的利益關(guān)系;其二,這個人要值得自己信任;其三,這個人還要有所追求。而蹇碩恰恰就滿足了這三個條件,首先,他和劉辯沒有任何利益關(guān)系,政治上比較干凈;其次,他跟著漢靈帝許多年,一直對漢靈帝忠心不二,所以值得信任;再次,他目前的職位還是小黃門,而宦官中級別最高的是中常侍,即使在中常侍中,還有宦官因為擔任大長秋或者太后卿的職位而更加高人一等,所以他還有所追求,也還有封賞的空間。這樣一來,符合所有條件的蹇碩就被漢靈帝推向了歷史舞臺的中央。
現(xiàn)在我們以蹇碩的視角來分析一下當前的局勢。先帝已經(jīng)駕崩,由于事發(fā)突然,沒有來得及向朝廷文武百官明確指定皇位繼承人,因此到底由誰來接任下一任大漢天子,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而自己手中則掌握著先帝所中意的皇子劉協(xié),身負迎奉重任,又控制著雒陽城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再加上自己中樞內(nèi)朝,在信息發(fā)布方面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綜合種種情況來看,似乎自己就是冥冥之中那個要出來力挽狂瀾,掌控大局的人。于是,蹇碩沒有片刻遲疑,立刻就謀劃起來,而他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實現(xiàn)劉協(xié)繼承皇位這一核心目標。
要實現(xiàn)這個目標,蹇碩的備選方案有如下三種:
方案一:直接向滿朝文武宣布:先帝已經(jīng)駕崩,根據(jù)先帝遺詔(如果有遺詔就直接用,如果沒有就偽造一個),由皇子劉協(xié)繼承皇位,然后開始辦理劉協(xié)登基的各種手續(xù)。
方案二:先向滿朝文武大臣宣布先帝駕崩的信息,但是說明先帝沒有指定明確的皇位繼承人。然后舉行朝議,由滿朝文武大臣通過商議,共同推舉劉協(xié)為新君。
方案三:暫時不通報漢靈帝的死訊。先通過各種政治手段,將朝廷中不支持劉協(xié)的勢力進行分化、瓦解,待整體局勢對劉協(xié)有利后,再宣布先皇駕崩,劉協(xié)繼承皇位。
這就是蹇碩擁立劉協(xié)登基的三種方案,那么這三種方案中到底哪種方案最為合適呢?這就要具體分析一下蹇碩所面臨的形勢。
首先是武裝力量。蹇碩是漢靈帝指定的中央禁軍首腦,在名義上對中央禁軍擁有最高的指揮權(quán)。然而部隊都是由具體的人組成,而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厲害關(guān)系,所以,不是說誰掛個首領(lǐng)的頭銜這些部隊就一定聽誰的。前面說了,現(xiàn)在這一批禁軍是中平五年八月正式建立的,到中平六年的四月漢靈帝駕崩,僅僅過去了八個月左右的時間,也就是說蹇碩同學擔任這一批禁軍的最高領(lǐng)導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史書上并沒有明確,蹇碩是什么時候開始參與中央禁軍管理的。然而從其他人的傳記里,我們可以大概了解到一個信息,就是蹇碩曾經(jīng)大肆從地方招募士兵來擴充中央禁軍,例如丁原曾經(jīng)派手下張楊去加入蹇碩控制的禁軍,這就說明禁軍中有大量的中層軍官是蹇碩招募的,這些都可以算是他的親信。綜合以上這些情況,我們可以推測,蹇碩在禁軍中有一定的影響力,然而,這種影響力又不是絕對的,因為畢竟蹇碩擔任中央禁軍的首腦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所以蹇碩在武裝力量的掌控上并沒有占據(jù)絕對的主動。
其次是政治優(yōu)勢。實際上,之所以現(xiàn)在呈現(xiàn)出一個對蹇碩比較有利的局面,和漢靈帝生前的布局是分不開的。漢靈帝本來就打算立劉協(xié)為儲君,然而由于外戚和士族的反對,只能暫時擱置??梢韵胂螅绻麧h靈帝打算讓劉辯接班,那么他會直接立劉辯為太子,因為立劉辯為太子,朝廷中并沒有什么大的阻力。正是因為漢靈帝執(zhí)意要立劉協(xié),所以才將立儲一事暫時擱置,而擱置的目的,就是要拖延,爭取更多時間調(diào)整京都雒陽的政治格局,形成一個對劉協(xié)接班有利的權(quán)力架構(gòu)。所以蹇碩才得以掌控禁軍,而漢靈帝又將劉協(xié)托付于他,那意圖也算是相當明顯了。蹇碩的政治利益因此和劉協(xié)捆綁在了一起,那么立劉協(xié)為帝就是他的必然選擇。而且,漢靈帝的這個安排在當時是有一定歷史背景的。東漢末年,宦官勢力在朝廷的影響越來越大,漢靈帝之前的幾任皇帝,都是在宦官的迎奉下繼承皇位的。例如漢靈帝自己就是在宦官曹節(jié)等人的擁立下成為皇帝,而此前的漢桓帝也是在宦官曹騰等人的擁立下成為皇帝。所以,漢靈帝將劉協(xié)托付給蹇碩,就是想讓這個宦官擁立新帝登基的劇本再重新上演一次,而蹇碩就被設(shè)定成了這部擁立大劇的男主角,這也就成為了蹇碩的政治優(yōu)勢。
最后是輿論支持。在當時的朝廷輿論中,劉協(xié)繼位顯然不是主流聲音。何氏外戚和袁氏家族已經(jīng)達成政治聯(lián)盟,并通過各種輿論引導,讓劉辯的呼聲遠高于劉協(xié)。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局面,一方面是因為何氏家族和袁氏家族的刻意運作,另外一方面就是劉辯身為皇嫡長子,其繼位確實在禮法上存在巨大的合理性,而這種輿論形勢,就為蹇碩擁立劉協(xié)繼位制造了巨大的障礙。
綜合蹇碩在武裝實力、政治優(yōu)勢、輿論支持這三方面所面臨的形勢,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前面的方案一和方案二都不適用于蹇碩。因為方案一的實施,本質(zhì)上是一個單方面的決定,沒有經(jīng)過任何的討論從而達成一個符合各方利益的政治協(xié)議,勢必遭到劉辯勢力的堅決反對,沖突將不可避免,除非蹇碩在武裝力量上占據(jù)絕對主動,否則風險極大。而方案二就更加不適合蹇碩,因為如果進行朝議,以當前的輿論形勢,那結(jié)果毫無疑問是劉辯繼位,劉協(xié)方面是一點勝算都沒有。只有方案三,能夠?qū)㈠看T方面的各種資源進行最大限度的利用,按部就班的實現(xiàn)劉協(xié)登基的目標。
因此,蹇碩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方案三,他首先封鎖了漢靈帝的死訊,然后就開始逐步清除劉協(xié)登基的障礙。經(jīng)過細致的分析,他把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鎖定為干掉大將軍何進。
為什么大將軍何進如此被蹇碩看重,第一個就要除掉他呢?因為在蹇碩看來,想要立劉協(xié)為帝,何進是威脅最大的一個人。
何進字遂高,屠戶出生,南陽郡宛縣(今河南南陽市宛城區(qū))人。起初,他因為自己的妹妹何氏受寵于漢靈帝,被拜為郎中。后來又因為何氏的地位提高也不斷升遷,歷任虎賁中郎將、潁川太守,遷侍中、將作大匠、河南尹等職務。公元184年黃巾起義之時,被封為大將軍,總鎮(zhèn)京師,是朝廷百官之首,位極人臣。
何進之所以可以如此迅速的升遷到大將軍的位置,無非就是因為他的妹妹是皇帝的老婆。而他身為何皇后的兄長,也是何氏外戚集團的重要代表人,在皇位繼承人的問題上何進毫無疑問是支持外甥劉辯的。所以在政治立場上,何進和蹇碩就是尖銳對立的狀態(tài)。而在何家這幾個外戚中,何皇后深居宮中,很少接觸到外朝的政事,而車騎將軍何苗地位又不如何進高,因此,除掉何進是打擊外戚勢力釜底抽薪的一招。在蹇碩看來,如果能夠除掉何進,那何苗自然就好辦了,而何皇后本來就在宮里,受到宦官的控制,所以局面瞬間就可以打開。
蹇碩迫不及待要除掉何進,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何進方面和袁氏家族已經(jīng)達成了政治協(xié)議,一旦新皇繼位,在外朝就會形成一個由大將軍何進和后將軍袁隗共同輔政的政治格局,這種格局自然會對蹇碩非常不利。而且也正是這種外戚與士族的政治聯(lián)盟,導致了朝廷輿論全面傾向于劉辯。所以除掉何進也是瓦解這種政治聯(lián)盟的必然選擇。
確定好了要先對何進下手,就要考慮如何具體實施了。除掉何進,蹇碩又有三種方案可以選擇:
第一種:火拼何進。直接派人去何進家,殺死何進。這種做法簡單、粗暴,也十分高效。然而卻也有許多弊端,首先,如果以這種方式除掉何進,那么接下來的局面會不會失控?因為這么做等于直接向全世界宣告,現(xiàn)在秩序已經(jīng)不存在了,大家想怎么玩都可以,看誰不爽就直接派人過去殺掉。如果自己可以沒有任何理由,就隨便派人殺死朝廷的大將軍,那么想要為何進報仇的人也可以直接沖進自己家把自己殺死。如果殺死何進的結(jié)果,就是自己被殺死,那這么做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且即使殺掉何進后,局面依然可控,天下也不會大亂,那么殺死何進這個事情能不能成功?前面我們就提到了,雖然說蹇碩是禁軍的最高統(tǒng)帥,然而畢竟是由八校尉共同管理禁軍,其中不乏和蹇碩利益相悖的士族成員,再加上雒陽城內(nèi)其他支持何進的武裝力量,一旦突破秩序的底線火拼起來,到底最后誰殺死誰還不好說。所以這種做法雖然簡單高效,然而風險也很大。
第二種:通過司法程序干掉何進。這種方式是帝國政治斗爭中屢試不爽的一招,查一下政敵有沒有貪污腐敗,有沒有意圖謀反,然后搞出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證據(jù),以什么莫須有的罪名名正言順的干掉對手。這種做法非常穩(wěn)妥,而且完完全全是走程序,按規(guī)矩辦事,即使有人不滿意,局面也不會失控。
然而這么做首先要有充分的準備時間,比如搜集或者偽造對方的犯罪證據(jù),人證、物證什么的。其次就是需要相關(guān)的司法部門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樣才可以按照司法程序把罪名做實。但是現(xiàn)在,先帝已經(jīng)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時間緊迫,再加上何進和士族們已經(jīng)聯(lián)合起來,相關(guān)的司法部門也基本掌握在他們手里,所以蹇碩方面基本沒有條件實施這樣的操作。
第三種:政治暗殺。這種方式在歷史上也是經(jīng)常被人使用到政治斗爭當中,而且這種方式由于隱匿性高,造成的負面影響較小而深受廣大陰謀家的偏愛,特別是在除掉單個政敵的場景中,這種方法尤其有效。
蹇碩同學以他豐富的政治經(jīng)驗,對時局進行了準確的分析,最終決定采取暗殺的方式干掉何進。蹇碩做這個決定主要基于三點考慮。其一,暗殺的方式成本較低,實施起來需要耗費的資源很小,基本不會損耗自己的政治實力;其二,暗殺的方式成功率較高,而其他方式除掉何進都風險太大;其三,暗殺的方式造成的政治影響最小,蹇碩雖然是要暗殺何進,然而一旦何進被殺,完全可以另外偽造一個死因,比如失足落水、被閃電擊中、暴斃而亡等等,甚至可能還會對何進風光大葬來掩人耳目,到最后不了了之。
確定好了除掉何進的方式,經(jīng)過快速的部署,就在四月十一日,漢靈帝駕崩的當天夜晚,蹇碩就立刻派人去接何進,詐稱有要事同他商議,準備在何進進宮的時候,干掉何進。
但是何進會乖乖的跟著蹇碩的手下進入皇宮么,蹇碩憑什么就認定何進會上套呢?原因很簡單,蹇碩封鎖了皇帝的死訊,所以何進當時根本就不知道皇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蹇碩完全可以繼續(xù)以漢靈帝的名義召大將軍何進進宮,那何進自然不會抗旨了。因此,收到蹇碩的入宮邀請,何進并沒有過多懷疑,就跟隨前來接他的宦官,準備一起進宮。
如果何進順利進宮,然后順利的被蹇碩干掉,那么蹇碩的計劃可能就真的成功了,劉協(xié)成為了新任皇帝,以后的事情也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下去。然而歷史經(jīng)常會在一些非常關(guān)鍵的時刻,出現(xiàn)一個扭轉(zhuǎn)乾坤的小人物。這些小人物可能只出現(xiàn)了一次,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然而他們在這些關(guān)鍵時刻的所作所為,卻深深的影響了整個歷史的進程。
在四月十一日這一天,這個關(guān)鍵的小人物也出現(xiàn)了。歷史記錄下了這個人的名字和職務,他叫潘隱,在蹇碩陣營中擔任司馬的職務。史書上說這個潘隱同何進是故交,而在蹇碩派去接何進的人中,就有這個潘隱。
在何進一行人進宮的路上,潘隱為了救何進的性命,不斷嘗試著將危險信息傳達給何進。他當然不能直接開口告訴何進,因為其他接何進的宦官就在旁邊,這么做等于找死。所以潘隱只能通過使眼色的方式暗中給何進傳遞信號。一開始并不順利,何進根本就不知道潘隱要干嘛,還是自顧自的一直往皇宮走。然而潘隱一路上是鍥而不舍的給何進使眼色,終于在臨進皇宮之前,何進意識到了危險所在,立馬掉轉(zhuǎn)馬頭,詐稱有要事需要處理,便逃去了傾向于自己的部隊軍營之中,不再出來。
蹇碩謀殺何進的計劃就這樣失敗了。這個失敗看起來似乎是因為一個偶然因素,在蹇碩派去接何進的人中恰好有一個潘隱是何進的故交。這個潘隱看到老朋友有難,立馬出手相救,何進因此僥幸逃脫。然而,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這些所謂的小人物,恐怕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簡單。因為在涉及到重大政治利益和自己前途命運的事情上,可能沒有哪個人會感情用事,所有的決定都是理性分析的結(jié)果。
例如這個潘隱,他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何進的動機到底是什么?就值得我們好好的分析一下。
我們先推導一下,救何進這件事,對這個潘隱有什么收益和風險。先說收益,收益是顯而易見的,他救了何進的命,那么何大將軍自然不會虧待他,一旦何進正式掌權(quán),那他的未來必將是一片光明。再說風險,風險也同樣是不屑置辯的,首先就是何進未必能夠最終掌權(quán),有可能即使今天自己救了何進,以后何進依然會被干掉,那自己豈不是白費辛苦?其次,一旦他救何進的事情暴露,那么他就會成為蹇碩集團的叛徒,必死無疑。再次,何進集團和蹇碩集團的矛盾是非常激烈的,就算潘隱救了何進,那他以后也未必能夠順利的融入何進集團,而且還要擔一個背叛的名聲。所以,在救何進這個事情上,可謂是風險與收益并存,且風險更大。
我們再推導一下不救何進,潘隱的風險和收益又是怎樣的?如果潘隱不向何進通風報信,那么以當時的情況,何進毫無疑問會走進皇宮,然后被蹇碩殺掉。那么潘隱身為蹇碩集團的成員,又順利的完成了干掉大將軍的任務,同樣會前途一片光明,可謂收益滿滿。那么風險呢?在不救何進這個選擇上,我們似乎看不到潘隱有什么明顯的風險,因為并沒有人命令他去救何進,他只是幾個去接何進入宮的成員中的一個,即使他不向何進通風報信,即使何進后來沒有被蹇碩殺掉,那么何進也不會單單來找他報仇,因為他只是和其他人做了同樣的事情而已,何況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如果不是潘隱的再三阻攔,何進是必死無疑。
最后再分析一下何進與蹇碩的實力對比。以當時的情況來看,蹇碩的實力是要強于何進的。何進雖然是大將軍,號稱掌握天下兵馬,然而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不管是大將軍還是大大將軍,都是一毛錢用處也沒有。因為天下的兵馬在天下各個地方,但是蹇碩控制的禁軍,就駐扎在雒陽城,分分鐘就可以踏平你何進家,等到天下兵馬得到消息的時候,就是新皇帝劉協(xié)已經(jīng)登基,大將軍何進因病去世之類的消息。而且,按照漢靈帝制定的規(guī)定,大將軍何進本身就是受蹇碩節(jié)制的。
這樣看來,不救何進似乎對潘隱好處更多,風險也更小,還無需擔什么叛主之名。而且蹇碩既然派這個潘隱前去通知何進,就說明他是比較信任這個潘隱的,然而潘隱卻顯然沒有太重視領(lǐng)導對自己的信任。
面對如此多的主觀、客觀條件,似乎并沒有什么合適的理由讓潘隱臨時反水,投靠何進。而事實就是他偏偏做了這樣一個選擇。
對于這樣一個不符合邏輯的選擇,我們可以簡單的把它定義為一次感情用事,或者是認為這個潘隱智商一般,沒法分析的這么透徹,因此才做了這么一個不夠高明的選擇,然而這樣的分析都明顯過于簡單了。
如果現(xiàn)在假定這個潘隱沒有感情用事,更沒有智商不在線,而是在認真的分析了自己的處境后,做出了這樣一個讓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選擇。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會是怎樣的?如果沒有在這樣的前置條件下推理過這個問題,那么我們恐怕永遠也不會了解歷史的真相。而要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們就要再一次回到歷史的塵埃中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