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有些憊懶,整個薛家都是昏昏沉沉的,吃過午飯的丫頭婆子各在各院,或是咬著牙簽,或是偷閑悄悄睡去。
只有薛蟠的房間里,小丫頭還在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說著話。
薛蟠點(diǎn)頭默默地聽,終于在香菱嘴里提取出了關(guān)于以前薛蟠的三個關(guān)鍵詞。
欺男霸女、紈绔和呆橫。
這不就一大傻子嗎?
薛蟠揉揉眉心,裝傻子可比裝正常人難多了,這玩意他不僅惡心別人,其實(shí)也是挺惡心自己的。
“我覺得大家肯定對少爺有什么誤會啦?!?p> 香菱捧起碗,將粥喝得一干二凈。
“少爺才不是傻子哩?!?p> “……謝謝?”
“嘿嘿?!?p> “……”
薛蟠沒好氣地把僅有的一塊小雞腿夾在香菱的碗里。
“把它吃完,本少爺要午睡了。”
香菱瞪大眼睛,連連擺手。
雖說薛家財大氣粗,但是香菱來這也沒多久,一年都吃不上幾口肉的她是很知道肉金貴的。
她又沒什么見識,哪里知道剛剛她喝那碗粥都不止十只雞了。
“少爺~”
“快吃,你看你瘦的,帶出去也太沒面子了。”
薛蟠果斷動粗了,將香菱的臉拉成了一張大餅。
“不聽話我生氣了,換個什么香花香菜的那服侍我更好。”
“嗚?!?p> 香菱掙扎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說了兩句什么,終究還是捂著小臉,看著眼前的小雞腿,扁了扁嘴巴。
“少爺上次明明說了‘下次一定自己吃的’”。
“呵,‘下次一定’你也信?”
“哼,少爺是個騙子。”
薛蟠笑著搖搖頭,也懶得和香菱爭,卷起袖子收拾碗筷。
結(jié)果又唬得香菱趕忙制止。
二人退讓一番后,直到香菱紅了眼眶,薛蟠才無奈地把碗筷放下了。
要改變根深蒂固的主仆思想,顯然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日央。
下午兩點(diǎn)左右。
薛蟠躺在床上發(fā)呆,望著華麗的蚊帳不知道在想什么。
催人欲睡的清涼午風(fēng)吹了進(jìn)來,撩動著香菱的小劉海,香菱終于沒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本來是被薛蟠當(dāng)小妾買來的,結(jié)果發(fā)生一連串的事,薛蟠也沒動過她,所以現(xiàn)在倒更像是薛潘的貼身丫頭。
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時間,都像個跟屁蟲一樣待在薛蟠身邊,是隨叫隨應(yīng)。
也挺不容易的。
無所事事的薛蟠悄悄起床,看著趴在桌上流口水的香菱,輕輕把她抱起,放在了自己床上,給她脫了小鞋,掩好了被子。
剛好這時有人來敲門。
薛蟠輕輕皺眉,打開房門,卻是自己娘親。
薛氏剛想開口,越過薛蟠身子看到香菱在他床上睡覺,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而又欣慰的微笑。
薛蟠無語了。
“香菱這丫頭,也是時候漲工錢了,過兩天我讓人給她做身衣裳去。”
“不是……”
“老先生在客廳等你呢,你見不見?”
“……見?!?p> 薛蟠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娘親走過一穿堂,踏過抄手游廊,再轉(zhuǎn)幾間半舊小房,果然看見四當(dāng)家的站在廳內(nèi)。
聽見響聲,回頭看見薛蟠,蒼老的臉上馬上露出了如遇故知的笑容。
薛蟠也笑著邁步進(jìn)去,沒等老先生開口,自己便彎下雙膝要跪。
嚇得老先生趕緊去扶,薛蟠卻搖搖頭,行了個大禮。
“謝先生救命之恩?!?p> “不謝不謝,應(yīng)當(dāng)是我謝你才對?!?p> 兩人對視一眼,又笑著商業(yè)互吹了一番。
薛蟠看著周遭的丫鬟,想了想,對娘親說道。
“娘,我想單獨(dú)和先生說會兒話?!?p> “好。”
本就不方便露面的薛氏點(diǎn)頭,帶走了幾個下人,又交代幾句,只留了薛蟠和四當(dāng)家的在廳里。
兩個男人此時才有些放松下來。
薛蟠喝杯茶,笑呵呵問道。
“先生近來在薛家住得可好呀?”
“好,好得不得了?!?p> 先生也笑。
“當(dāng)日我騎馬把你和那小丫頭帶回來,薛家可就把我當(dāng)了你們的救命恩人,那待遇能差得了哪去?”
“既然好,那就多住幾天?”
“不住了,我快十多年沒回家了,趁這把老骨頭還能動,想回去看看孫兒了?!?p> “那你什么時候走?”
“明早?!?p> “這么急?”
“不急了,要不是等你,我早在幾天前就走了。
薛夫人早給了三千兩白銀作盤纏,已經(jīng)無憂了?!?p> “嗯……你老人家可別又被劫了?!?p> “……”
“說笑而已?!?p> 薛蟠看著先生幽怨的眼神,忙擺手問道。
“不知先生是哪里人?”
“姑蘇城人?!?p> “先生戶籍的事,到時我和娘親商量一番,自會幫先生解決?!?p> “那便拜托了?!?p> “只是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先生。”
“什么事?”
“我殺了兩個劫匪的事,希望先生不要外傳,如果真查到,先生就把這功勞領(lǐng)了去罷?!?p> “怎么?有功勞你都不愿領(lǐng)?”
“唉,說來話長啊。”
“……也是?!?p> 老先生喝口茶,一時間也有些感慨地敞開心扉。
“你們這些大家族,也是有自己難處的。
我是替人管過家,才知道你們的難。
有些是外表光鮮,實(shí)際上已見了里子,只在表面上還較著勁。
都說‘王賈薛史’四大家族互相結(jié)親聯(lián)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是好事,可又未嘗不是壞事?
一個家族想要好,總歸打鐵還需自身硬,別人家都靠不住?!?p> “先生果然高見。”
薛蟠拱拱手。
其實(shí)他擔(dān)心就擔(dān)心在這點(diǎn)上了,薛家他這一支家大業(yè)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能做事的也就只有寶釵一人。
這薛家要不倒才真有鬼。
可倒歸倒,自己如果能帶些錢,和妹妹、娘親、香菱她們過回普通人生活,那也是不錯的。
問題是他不能。
薛家和賈家走得這么近,賈家這倒霉玩意兒一倒,必定牽連薛家。
何況兩家迄今也不知已經(jīng)合作了多少臟事,早已水洗都不清。
最后結(jié)局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慘字。
這可不是一般的難。
“先生,實(shí)不相瞞,過不多久我可能又要上京了。
此后再見先生怕也難,不知道先生有什么高見?”
“呵,我要有高見,四大家族就該多個于家了。”
“……既然這樣,不知道先生臨走前,能否再幫我個小忙?”
“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