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治二年,秋
京城。
一處府邸足占了半條長街,街北落了兩個威嚴的大石獅子。
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站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不開,只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門前車馬往來不絕,幾個管事的正頤指氣使地對小廝指手畫腳,人聲不斷。
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榮國府”五個大字。
敕,乃皇上下令之意,只敕造二字,便知該府邸人家的尊貴。行走的丫頭婆子穿著如普通人家小姐無二,此等景狀不是賈家還能有誰?
賈家近兩日有些熱鬧。
皆因那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她的姐姐薛氏早半月前便寫了書信說要來望親,如今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時候要來。
那不成器的賈寶玉聽說姨媽家有個天仙般的寶釵姐姐,心中按捺不住,早已盼出了花,近幾日便總在娘親面前有意無意地打聽薛家的事。
后又聽娘親說,早些年見過一兩面的薛大哥,自從前些日子被山賊抓了去,死里逃生出來,如今已記不清許多往事,便也是跟著嘆息了幾句。
當然,對于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去見寶釵姐姐,薛蟠一流見了也不過是當作純粹的應酬。
這天下午。
碧紗櫥里,林黛玉剛吃過午飯不久,有些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和丫鬟紫鵑說著些貼己話。
林妹妹自從來了外婆家,日子過得也是日漸規(guī)矩起來。
無非定時吃,吃了睡,睡醒哭,哭了病,病好哭,業(yè)余活動則是吃藥看書。
加上模樣標致,行如扶柳,頗有西施捧心之意,任誰見了都要說聲真是大戶人家出來養(yǎng)出來的嬌小姐。
現(xiàn)既是兩個女人對話,林妹妹又是個一等一的宅女,交際圈是小得可憐。
說來說去,又說到了賈寶玉身上,而說到賈寶玉,便自然少不了總聽說要來卻遲遲不到的薛家。
“照你這么說來,那薛蟠打死別人,搶了個丫頭,豈不是惹上人命官司?”
“哎呀小姐,這薛家家大業(yè)大的,區(qū)區(qū)人命官司又有什么惹不起的,自有下人給他料理,最后不過是賠錢了事罷了?!?p> 紫鵑一邊繡著手帕,一邊搖頭。
“倒是小姐你該小心些,聽外面那些老婆子嚼舌根,說這薛蟠是聲色犬馬,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平日里慣會賭錢斗雞,蠻橫起來便全不講理,還得了個‘呆霸王’的稱號。
你呀,可千萬別惹上他,那等敗家紈绔可不和咱講道理?!?p> “又不是什么人,我見了自躲開,不去招惹他就是?!?p> “小姐。”
二人正說話間,只見丫頭雪雁冒冒失失地撞入。
“薛家的人來了,老太太讓你和其她三個小姐一同去見見哩。”
“知道了?!?p> 林黛玉剛爬起床,紫鵑卻又勸。
“小姐,非親非故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如今又有病在身,不如就找個借口,推脫了去,省得去惹那等人物?!?p> “不好?!?p> 林黛玉輕輕搖頭。
“聽寶玉說,薛家可能要在榮府住一段時間,早晚都是要見的。
何況我們也是客,老太太叫了不去,倒顯得我們清高了。
再者你說的那什么呆霸王,是個男人,自有姑父招待他,哪里會叫我們這些女眷去見?
老太太叫我們,必是叫我們見見那薛寶釵罷了,又有什么不好?”
紫鵑見林妹妹分析得頭頭是道,也頗覺有理點頭不再說什么。
主仆三人出了東南門,過了夾道,剛到客廳,第一眼見到了一個男傻子抱著個大甕,不知道在那干著什么。
“……”
不得不說林妹妹還是很聰明的,王夫人是賈府最高級別人物賈母的兒媳婦,薛氏只是王夫人的姐姐,賈母出面接待本就是意思意思。
喊林黛玉出來,純粹就是喜歡小女孩,見寶釵生得漂亮,讓她們彼此認識認識。
不然薛蟠一來,就把賈府各大未婚小姐都喊出來見見,那賈母倒成什么人了?
其實按照正常發(fā)展,薛蟠要見林黛玉,也是很后面的事。
只是林妹妹千算萬算,是沒想過自從薛蟠被山賊強劫了去,薛氏已是一刻也不愿這兒子離開自己的視線。
再加上薛蟠自己身體特殊——
“嘔!”
薛蟠又抱著大甕吐了,為了不惡心別人,還非常自動自覺地跑出門口小聲蹲著吐了。
身后的香菱在不停地給他捶著背。
“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馬車太顛,有點不適應而已,你走開一點,嘔!”
“……”
薛蟠哪只是有點不適應,那馬車是走了半月他就吐了半月,從江南一直吐到了江北。
本來花了好大工夫,已適應不少。
今日那車夫見京城快至,又要穿行山路,便又將馬趕快了些,于是暈馬車的薛蟠又一次中了招。
馬車上那個名貴大甕,也光榮地犧牲成為了薛蟠的“嘔器”。
手忙腳亂地整理干凈后,薛蟠虛弱地抬頭,只見一個小女孩站在自己不遠處。
生了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這樣的神仙人物,不是林黛玉還能有誰?
林黛玉見薛蟠看著自己,也是悄悄戰(zhàn)術后退兩步。
眼前這男的長得……不提也罷。
雖是不丑,但精氣神卻也不似什么紈绔膏粱,倒像個文弱書生。
林妹妹一下就猜中了他是薛蟠。
盡管樣貌和她想得那般鼻孔朝天的無知公子哥有著很大不同。
屋內那賈寶玉見林妹妹來了,也是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
歡喜道:“林妹妹,你也來了?”
薛蟠沒好氣得翻了個白眼。
這小子自從自家寶兒妹妹來了之后,就開始問東問西,一直纏著寶釵不放。
若不是今天身子不好,巴不得就給他兩拳。
雖然寶釵和娘親不說,但薛蟠心里也知道,這兩傻女人是想著靠和賈寶玉聯(lián)姻來護住薛家。
賈寶玉一個弄不好,還真能當自己妹夫。
要換做以前的薛蟠,說不定還覺得是喜事一件,但換成現(xiàn)在的薛蟠,就恨不得讓賈寶玉有多遠死多遠了。
自己妹夫?
就這?
還不如自己呢。